温曙耿看着她,越过那张狰狞的脸,去看她的眼睛。他仿佛忽然走了神,却又十分认真:“你的眼睛,一层又一层荡开了涟漪,像你的名字,好美。”
许漪漪忽然笑不下去了。她再努了努嘴,想要扬起嘴角,身体却不受控制。鼻腔里酸涩异常,她仰起头,最后还是抬起了手擦掉了一行泪。
许漪漪平复了下呼吸,将手臂置于额头上,侧过了头,声音带着点颤抖:“吓着你了吧?”她笑容小小的,“我好像个疯子。”
“要洗洗脸吗?”顾枳实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打了盆热水过来。
许漪漪点头:“好,谢谢你。”
她虚弱至极,没什么力气。顾枳实便将盆放在她身侧,又浸湿了帕子递给她。
温热的帕子捂着脸,许漪漪哭得无声无息,泪流不止。温柔的触感,好像方姨的手。在那些日子里,她为她擦拭难以启齿的地上的伤痕,为她梳好头发,念书给她听。
“漪漪,你很美的,你笑起来也很好看。”
“漪漪,看看外头的阳光,我教你插花好吗?”
“漪漪,千万别放弃自己,你值得所有的东西。”
“我会下地狱的。漪漪,我一定会下地狱的。”
铜盆里的水肮脏无比,许漪漪擦红了脸,眼睛也肿成核桃。她笑起来,露出小小的酒窝,道:“谢谢你们。”
温曙耿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很干净的,一点都不脏。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是她们错怪了你。吃了药就会好的,你刚刚吃了药,现在就没那么痛了是不是?”
许漪漪摇着头:“我会死的。陈大夫说,这病很古怪,我说不定哪次就流干了血了。”
没等那两人说话,她又笑起来:“我发泄过啦,我不难受了。我只是……只是很想方姨。”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从来都不恨她,一直一直都很爱她呢。”
温曙耿道:“你想用归阵换回的人,就是她吗?”
“嗯。我十多岁的时候,父母亡故了,有人抓我到这里来,逼我做……那种事情。她也是被迫来到这里,被逼看着我,不准我逃跑。她一直都很痛苦很自责。”
许漪漪仰起脸:“可我真的一点不恨她啊。她是那么温柔,那么细腻,那么的善良。也许我真是个没有羞耻心的人,我一点都不觉得耻辱。我甚至很快乐,跟她待着好高兴,她教会我好多东西,教会我弹琴,教我唱歌,教我念书,给我讲外面的故事。”
“她一遍遍地告诉我,我一点不脏的,我一直相信着。可是,她总在偷偷地流泪,我知道,她在我身后叹息过无数次。可我从未觉得是她的错啊。”
许漪漪用手掌贴着面颊,闭上眼:“做了那些不知廉耻的事情的人明明是我,为什么她要一遍遍地说自己会下地狱呢?”
温曙耿与顾枳实对视着,都感到对方的愤怒和难受。抓一个女人来看着一个少女被摧残,叫她目睹残忍的一切,那背后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呢?
是摧毁那个人的意志,还是以此为警告,来牢牢束缚住她?不管是哪一种,这手段都实在太过恶毒,太过下作了。
温曙耿的声音很轻很轻,唯恐惊吓到这女孩:“漪漪,你也没错的,你们都没错的。”
许漪漪呜咽着:“可我再没机会对她说这些话了。她会抱着遗憾和自责,痛苦地生活下去的。”
顾枳实道:“我帮你找到她,我把她带来这里。”
“找不到的,我对她一无所知。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带走她的人,太可怕了。”
温曙耿道:“那你知道,我能将她带回来,还是选择了不。”
许漪漪紧紧地捂住脸,是啊,幸好啊,她差一点就要变成最恶毒、最无情的那种人了。
“没关系的,她不会一直痛苦的。”温曙耿肯定道,“不需要特意说,曾经朝夕相对的日子里只要彼此信任了,她想起你的时候一定会觉得温暖而多于愧疚的。”
许漪漪看向他:“真的吗?”
“真的,”温曙耿道,“只要想起你,她就会觉得幸福的。人们珍藏着记忆里的快乐,小心翼翼地护着,这是天性使然。”
许漪漪擦着眼泪,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贴着墙壁,将窗户撑开了。月色静谧地流到屋内,风吹散了闷滞的空气,连那血迹都显得不那么肮脏了。
许漪漪看着月色,轻声道:“我至今,想到她,也是幸福的。”
接着的好几天,温曙耿一点点好转,风寒痊愈了。而寒风料峭中,许漪漪还是病倒了。她又流了好几次血,一次比一次凶险,一步步把她拽进死亡的深渊。
那邪书,自然是方姨悄悄告诉她的。归阵,得以寻难寻之人,得以追已逝之魂。唯独,寻不来一颗真心。
以生者之血,献出魂灵,浇灌的不过是罪孽的种子,蛮横的欲望,只会结出世人痴缠而无解的一场笑话。
那转生之人是如何被认出的呢?许漪漪告诉温曙耿:“看见你的那一刻,就仿佛看见方姨在你身侧。”
难怪那秀才,会口口声声叫他“阿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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