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敏心中一颤,这世上谁人能真的做到无惧死亡。嘴上说的厉害,真要死之时就惧怕了。她以为对方会跟她磨时间,以为对方不得到答案不罢休,以为对方会不择手段的使用各种酷刑加在她身上。
你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折磨我。这是祝敏以为的,但她没想到她根本想错了。江漓从未想过使任何手段折磨她,你说则以,不说就杀掉,懒得浪费时间,不差你这一条线索。
难道她这个逐魂令就这么没有分量吗?祝敏在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已然被清烟一剑穿心,咽气倒地。
晨雾迷蒙,似轻烟,似白纱。大街小巷人迹罕罕,唯有几家昼夜经营的客栈餐馆早早收起了红灯笼。
空寂冷清的马路中央先后走着三个人,宝蓝锦绸在前,碧色罗衫在中,粗布麻衣在后。
走着走着,中间那人突然停下,就在马路中央跪了下去,目光中满是愧疚歉意:“属下无能,还劳公子相救。”
“起来吧。”蓝衣少年容色淡淡,他未听见任何起身的声音,回头一瞧,那人果然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略有无奈,只好亲自走回去将人搀起,说:“虽时光荏苒,却不可操之过急。多少寒暑都过来了,不必挂怀。”
清烟低垂着头,依旧歉容难消。江漓看向后方二路,二路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忙惶恐的跪地拜道:“九枢旧部二路,叩见公子。”
江漓秀眉轻跳,眸中溢出的苦涩让清烟的心脏一阵揪痛,就听江漓叹息说道: “九枢早已解散,你亦不必拜我。”
二路听了这话,非但不起身,反而重重叩了一个头:“九枢虽已不在,但江家永远是主。江茗江大人有恩于小人,是小人命薄,一直没机会报答大人的恩情。直到大人家中遭变,小人痛彻心扉。好在上天眷顾,保佑公子绝处逢生。小人必追随公子,马首是瞻,死而后已。”
江漓面色幽幽,眸中似有润润的水光闪过。他望着逐渐明朗的天幕,往事如阳,温暖身心,可往日也如刀,刀刀断肠。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只觉心中空落落的,好像怎么填也填不满。像是个无底洞,只能身不由己的任由饱受摧残的灵魂往下坠落。
“我先回湘雪阁。今日无事,你可好生休息,日后自有事情交于你做。”
二路大喜:“谢公子。”
江漓看向清烟,“你回去吧,明天不用过来了。”
二路怔鄂,清烟脸色一白,顾不得身上伤情严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头:“清烟自知办事不利惹公子烦忧,公子尽管处罚,清烟甘愿领罪。”
江漓:“……”
看清烟一副恨不得用头把地面砸个窟窿的架势,江漓一向冷清的面容上总算溢出了几分无奈之色:“清烟,我是见你有伤在身,正巧近日无事,好生休养不必往湘雪阁跑,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啊?”清烟目瞪口呆,眨着懵懵懂懂的眼睛。
二路忍俊不禁,想笑又不敢笑。至于清烟,要江漓说的话,那就是实打实的死心眼子,一点不懂变通,还敏感多思。不过要细想的话,或许清烟与他一样,都是家中遭变,流离失所的可怜人,总是充满不安,处处小心谨慎。对于清烟来说,江漓就是最重要的人了,从小跟在身边的侍从,加上如今的相依为命。若是让他离开把他赶走,那对于清烟来说,倒不如死了高兴。
想当年的清烟多傻多天真,人也蔫了吧唧的,特别腼腆,特好欺负。让他蹲不敢站,让他走不敢留,对主子是绝对的衷心。虽看似软弱可欺,但护起主子来绝不含糊,小小年纪就敢拼命,明明自己吓得直打哆嗦,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保护江漓。
如今想起来,真觉得他那时候傻得可以。
年少的时光总是美好的,父母健在,家中安宁,日子平淡却不乏味,逍遥自在。父亲严厉,总是非打即骂,母亲慈爱,每次都护着他。
而江漓则是纯善真诚,偶尔活泼淘气,把父亲气的吹胡子瞪眼,母亲就在一边柔声安慰,结果自然是免不了跪祠堂,等到夜半三更,清烟偷偷端来饭菜给他吃。
纯善真诚,活泼淘气。好陌生的描述。
一夕之间,父母俱亡,江家满门再无活口。看着满地血迹斑斑的尸首,耳边传来清烟嘶声力竭的“公子小心”,他转身,原来还有两个人留了下来,是负责检查落网之鱼预备补刀的是么?
那是第一次,一向温和的江公子眼中燃起杀气。也是第一次,他杀人了。
凶手倒地,血如泉涌,随着清烟的一声惊呼,他清楚的看见尸体胸口的部位有纹身。
逐晖纹印。
自那之后,他不会笑了,也不再活泼了。从纯善变得阴狠,从真诚变得狡猾。抛弃温柔变得冰冷,抛弃情感变得麻木。
江家独子体弱多病,药不离口,手无缚鸡之力,是个毫无指望的病秧子。
谁人知晓,武功超绝无一敌手的九枢首领江茗,唯一一次败给的人并非逐晖,而是自己年仅十四岁的亲生儿子!
父亲授他习武,却禁止他露武,他只想儿子做个默默无闻之人,又或者,父亲是刻意在躲避什么。
“不追名不逐利,只愿你安度此生,承欢膝下。为父已经造孽太多,江家已经树敌无数,你的双手是干净的,没有沾染过一丝一毫的鲜血。珺歌,愿你永远保持这份真挚的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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