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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主持圆寂,陆艾羽进寺参拜时,隐隐听到那位执事代了主持之位,颇受敬重,更有不少香客有幸听得他说法便大彻大悟,日照寺的香火比往日更加鼎盛了,陆艾羽心里喜忧参半,却不知因何之故,
夏末,陆艾羽的好事将近,想到出嫁为妇之后便得谨慎行事,不像当姑娘那么自由清闲,她便抓紧时间,拖着丫头去泛舟。
太一湖绵延数里,上引太河发端,下承一水河脉,湖心深不可测,四季风景如画。陆艾羽让船夫开出几里后,就在江心随意飘着,只说天黑前回去即可,那船夫原本就按时辰收取费用,自然也乐意。他见这位小姐在船舱中喝茶说话也不用伺候,自己又在出发前喝了两杯,也觉得困意袭来,便将帽子摘下来,躺在船头遮着脸睡了。
只是没有想到,暴雨突然就来,一道惊雷将船夫炸醒的时候,天地间已经漆黑无色,又听到那丫鬟突然惊嚷起来,掀开帘子就冲了出来喊道:“船漏了!”
船夫大惊,急急调头往回驶去,但暴雨袭着狂风,江心湖水底下似有什么在搅动一般,船夫浑身都汗透了,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暴雨,使尽浑身力气,船却走了没有多远。
眼看船板上都是水,那船夫心一横,掀开帘子,说了一声“小姐,只能游过去了!你们跟上我,可别迷了方向!”
陆艾羽刚想说自己不会水,那船夫已经转身一跳先跑了。她与丫鬟大惊失色,一霎那相对无言,突然看到水从外面一涌而入,这才大叫起来。
四周无人,船很快就沉了。二人惊惶至极,一边扑腾着水,一边又试图相互牵一把,折腾了几下,水已没过头顶,陆艾羽呛了几口就昏沉起来。
往事突然历历在目,第一次过年吃到饺子里的铜钱、举着蹴鞠在花园里奔跑的笑声、及笄那天娘亲为自己插上发髻的羞涩……
白驹过隙,原来有这么多美好的时光。还有那天在日照寺,那个手持竹笛的人。
只是一眼,为何如此念念不忘?
真想再见他一次……
陆艾羽心中疼痛,朦胧间,船似乎突然动了,她只觉得自己在水里晃荡着贴到了船舱侧壁,被墙壁托着一路向前,想睁开眼睛但已经控制不了,在昏沉的意识彻底远去的时候,有一只手轻轻拂过她的额发。
那么轻,像幻觉。
她努力张开眼睛,只瞥到一眼,仿佛溶在水里的衣角,和渐渐消失的手的轮廓。
紧接着,有妇人的惊呼震得脑中刺痛,她便沉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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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二小姐乘坐的船到岸边时,那位船夫恰好也抓住了岸边泊船的码头,正要松口气,忽的听到他媳妇尖叫,转头便看到那艘理应在湖心沉没的小船已然出现在了码头边上,自己那粗壮的媳妇甚至顾不上来扒拉自己,正手忙脚乱的将那小姐和丫鬟一前一后拖出了内厢,就在那丫鬟上岸的一瞬间,奇迹般飘到码头的小船却突然仿佛支撑不住一般,在他眼睁睁的瞪视下,沉了。
船夫扒着码头的木桩子,任自己在湖里飘荡着,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这场夏末的暴雨,让宛州猝不及防。风吹起宛洲人家晾晒的各色衣物,把翻飞的边角和衣袖通通化成惊鸟洒落各地,还未等人收拾干净,日照寺已经鸣起了丧钟,穿透雨幕,淹盖了船夫媳妇粗粝的叫声。
陆二小姐大难不死,如有神助,日照寺的代班主持却突然圆寂,事前无半点征兆。众弟子悲戚一片,新主持圆寂之时神色安详,嘴角带笑,多少令他们欣慰,只有几位恰好在方丈临终前听法的座前弟子茫然无语。
谁也没有提起,他圆寂之时叹息般的轻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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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天之后,陆府。奶妈守在陆艾羽床前,偷偷抹着眼泪,陆艾羽自打从江边救回来,一直昏沉沉的,夫人都急白了头,天天关在佛堂里念经,陆夫人统共一子二女,陆二小姐年岁最小,自打生下来就是夫人的心头肉,如今小姐不醒,这可如何是好。
奶妈起身摸了下保温的汤,刚起身却听到一声悠悠的低吟,吓得碗都要掉了,回头一看,陆艾羽已经睁着眼睛醒了过来。
奶妈扑到床边,高兴得哭出声来,一连声的让人去通知夫人,又忙不迭的端过汤来,扶起陆艾羽一口口喂着,一边说着“小姐好令人担心!”
“我在哪里……”
“在家里呢你可算醒了!”
夫人推门进来,母女两泪眼相看了许久,陆夫人终于放下心来,说着要去日照寺还愿。奶妈说道:“夫人去日照寺的话多带几个丫头,哎,老方丈走了才几月,新的方丈年纪轻轻也去了,这场暴雨真是邪乎…”
陆艾羽被汤呛到不能呼吸,抓着奶妈的手说不出话来,奶妈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忙要安抚她,却看到她眼睛一翻,已经没有了意识。
再过两日,陆家二小姐终究是醒了过来,但从此判若两人,不仅不愿出阁,还跪求父亲准其削发出家。陆老爷又急又恼,数落、禁闭乃至动了家法,执拗的二小姐却在试了婚服的当天,忽然亡故了。
陆家人都说,那次落水终究还是落下病根,秋风一起,陆二小姐便死于伤寒。只是陆夫人一夜白头,偶尔被人听见“为何要那般想不开”的泣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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