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苦笑:“在下散修季凌,幼时家中逢祸与亲人失散……在外游历时听闻苍冥山惊鸿峰有一位小仙长与我长得极像,所以想来看看是否会是季某的亲人。”
原来真是小师弟的家人,还主动寻上苍冥山来了。
我还有疑问:“那你为何重伤?”
季凌继续解释:“在下乃是散修,旧时与一些宗门结过宿怨。去往苍冥山途中遭人暗算,后来又不巧遇到魔物,几番争斗才险些逃脱。当时伤重,已经无力再去往苍冥山正门。偶然闯入结界缝隙避开魔物,万幸得仙长搭救。”
我头一次被人称“仙长”,亦是头一次收到如此情真意切的感谢,摸了摸鼻子,不自在道:“举手之劳罢了……那你是等伤好后随我回苍冥山?我小师弟与你确实极为相像,说不准便是你那失散的亲人。有苍冥山作依仗,也不会有仇人敢找上门来。”
季凌却道:“实不相瞒,今日醒来,却又有些近乡情怯。我想等伤完全好后正式求访苍冥山,便不急在这几日了。”
我没有故乡亦没有亲人,无法理解“近乡情怯”这种感情,只好说:“那便随你。这座城离苍冥山很近,平日里也有弟子下来采买,你若是想递帖子,也可寻着苍冥山弟子袍的同门。”
季凌含笑应了。
我记挂着师姐的礼物,而季凌的伤要将养完好必然不止五六日,我只能将身上的丹药都留给他,再多赠几张传讯符,便出去给师姐买礼物了。
等我带着精挑细选的礼物回到苍冥山,惊鸿峰上却又乱了套。
二师姐闭门不见人已久,师门诸人理解她心有不平不愿见人,故而不去打扰她。而皇室来的外人却不顾忌这么多,眼看出发的日子到了,他们非要敲开二师姐的房门去看她。
师父原不想出手,但皇室使者请动了苍冥山主,这便不是师父能阻拦的事了。
房门敞开,人去楼空,只留下一纸薄笺,上书“我命由我”。
大师兄看到那留书,丝毫不给皇室使者面子,大笑出声,连夸几声好。
皇室使者的脸色便十分难看,苍冥山主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大概看到那笺文能感到几分快意的,只有我们师门中人。
但快意也是短暂的。
皇室使者直指师父包庇二师姐逃婚,连带整个惊鸿峰都是纵容二师姐逃婚的罪人。
我们师门中人虽然不待见这群皇室使者,但也不能明摆着与他们作对,于是便开始打嘴仗。
惊鸿峰峰主及小徒弟冷漠寡言,我不善言辞,能拉出去辩天说地的只有大师兄一人。
但大师兄一人的战斗力便胜过整队皇室使者。
于是皇室使者悻悻地退了,但包庇二师姐逃婚这帽子却摘不掉。左右那群使者回到王都也得找个背锅的,大师兄也不可能追到王都朝堂上去与天子争辩。
珑韵峰皆是女弟子,我有次上去跑腿,有师妹拉着我追问此事,听到我说师父拒绝为皇室寻找二师姐时,都在感慨羡慕。
忽然有位年纪稍长的师姐嘲道:“她跑得了一时,还跑得了一世?苍冥山远居东海之滨,你们也不知道中州王朝成什么样子了。”
师妹们便噤声了。后来跟一位师姐闲聊,才知道这位师姐原也是京城世家出身,且时常往来苍冥山与京城。师姐说,苍冥山也有不少弟子并非为修仙求道而来。
我不晓得二师姐能跑多久,我只希望她能快活自在。
她身上有我羡慕的东西,明亮得刺眼。
二师姐离开了,大师兄也突然忙得不见人影。偶然撞见他一次,他含糊道在清理白鹿秦家的家事。
相识这么多年,我只知道大师兄出身仙门世家,如今才知道他是白鹿秦家的嫡系。
小师弟的旧伤还在反复,师父日夜照看他,还要腾出手来应付皇室的叱骂与苍冥山主的谴责,我也不好去打扰他们。
惊鸿峰正是多事之际,却又事事与我无关。
在我最近连续炸了几炉丹药后,我的炼丹课成绩终于由丙变成了丁。曲峰主心疼材料,干脆停了我几天课。
我白得几天清闲,只觉得闲得要发霉,于是又溜下山去了。
我来到山下小镇,想起季凌,去客栈时得知他早已离开。倒是客栈老板喊住我,说他给我留了封信。
我颇为诧异,拆开信一看,信上说那伙魔物还在对他穷追不舍,他不想殃及镇民,便自行离开了。
他的伤还没好全吧?怎么抵挡穷凶极恶的魔物?
我还等着小师弟伤愈后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季凌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幸好我之前给他留了几道双向的传讯符,我立马结咒与他传讯。季凌那边没有回应,但还好符咒有了感应,我能确定他的位置。
小镇以西两百里,他这避得倒是挺远的。
我御剑术学得不好,但又心急如焚,一路歪歪扭扭赶到他的位置,先要把自己给颠去半条命。
落地处魔气冲天,浑浊气息差点让我吐出来。
我头一次见到真正的魔物,它们没有形体,无数的黑雾影影幢幢,遮天蔽日,而传讯符的位置就在那正中央。
我深吸一口气,抖着手辟了个结界,然后冲进黑雾之中。
结界辟邪辟恶,却不能阻挡声音。我终于懂了魔音灌耳是什么感觉——无数非人的声音细细碎碎,扎进耳朵扎进脑海,让我心绪烦乱,几欲癫狂。我视野模糊,浑浑噩噩间只想斩尽眼前的一切,但又有一丝残存的理智告诉我,一旦使力挥剑,便无余力支撑结界,瞬间我便会被这些魔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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