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见思将他蜷缩的手指覆于掌心,继而撕裂了最后一层屏障:“……我假意不曾发觉,他却亲口承认了。”
“不可能……他与你素未谋面,为何要害你……”陆潇拼了命地摇头,从喉中断断续续吐出这一句话。
齐见思心中抽痛,毅然道:“他直言与我父亲有旧仇,我这些时日一直在御史台翻找文书,排除我父参过审过的案子。朝中此前并无陆姓官员,陆雪痕这个名字也极有可能并非真名。”
陆雪痕、苏文,落霞镇。
陆潇仿佛抓住了些什么,猛然道:“苏文,你知不知道苏文是谁?”
街巷中满是盔甲不离身的兵卒,今日殿试一事早已传开,齐见思听到苏文二字并不惊讶,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人生寥寥几十载,与陆雪痕一同度过的十几年仿佛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年前不辞而别,一年后重逢之时却对他身边人事了若指掌,名姓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一向随遇而安的人偏要他离开长安,适时告老还乡的云州知州,布条上鲜血写就的齐字,
谢慎言言辞凿凿与陆雪痕是旧识,籍贯在落霞镇的苏文……
答案近在咫尺,无数枚碎片黏合在一起,陆潇头痛欲裂,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存在于他脑海中最后一个画面,是一个举剑自刎的男人。
齐见思瞳孔骤缩,抑制不住高声道:“来人!”
孟野迅即从后院牵了匹马,莽莽撞撞地往门外奔去,齐夫人身边的邢娘子正训斥负责采买的婆子,随口问道:“小孟急急忙忙的,出什么事了?”
“来不及细说了邢妈妈!陆公子昏迷了!”孟野一骑飞出,扬起万千尘土。邢娘子愣了一息,不去管那低头听训的婆子,迈着碎步往齐夫人院里赶去。
齐见思抿唇紧握陆潇的手,惊愕的目光投向门槛。
他从未见过此般失态的母亲,发髻微乱,未着粉黛,眼里盈着一汪泪水,见着昏迷不醒的陆潇,眼泪就顺着腮边淌了下来。
邢娘子手里攥着锦帕给齐夫人擦眼泪,火急火燎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齐见思迟疑道:“母亲?”
“家仆递了信给宫里,这空有头衔的诰命身份可算有了些用处,娘就盼着太医能早些过来。”齐夫人掀开帷幕,含泪坐在榻边,哽咽道:“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昏过去了。”
“是我同他说了些重话。”
齐见思言简意赅,直言不讳地问道:“母亲,你还准备瞒到什么时候?”
齐母对待陆潇的态度早已越过了寻常长辈的界限,齐见思虽心有疑虑,到底也不好去质问母亲,趁着今日齐母失态,他便将话问出了口。
母子二人僵持着,终是齐夫人败下阵来,素净的面容上满是歉疚:“……林琢玉,他从来都不是什么陆潇,是你薛姨的孩子,他是小玉啊!”
齐见思怔住了。
齐夫人不顾礼节,含着眼泪拨开陆潇外衫,露出一块殷红的胎记,垂眸道:“你眼边生了一颗红痣,小玉肩上也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小时候还总拿此事打趣儿,我绝无可能认错!”
母亲性子温柔和煦,不似其他高门贵女般瞧不起庶女,少时闺中最为亲密的朋友便是薛伯爷府上的五姑娘。
薛五姑娘不愿去高门大户做妾,求着她的大哥,也就是如今的薛进薛将军,妙龄少女扮作男装,胆大包天地跟着兄长去了边疆。薛进处处护着幼妹,倒也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段时日。薛进彼时是敬王手下小将,一名游医救治了中箭毒发的敬王,一年后,这名姓林的游医同薛五姑娘结为了夫妻。
林大夫精通岐黄之术,将敬王从鬼门关捞了回来,老皇帝颇为看重,将其召进宫中做了太医。薛五姑娘跟着回了长安,却直言薛五跳井身故,同伯爵府并无亲缘关系,在长安城中只同齐夫人一家来往。
边疆风沙漫天,薛五身子骨弱,夫君就是大夫,日日给她熬药,成亲五六年方才怀上了孩子。孩子未出世时,齐夫人还曾笑言要叫两家结亲,结果呱呱落地的是个男孩。不料几年后齐夫人肚里又揣了一个,未等齐见慈出世,飞来横祸便降到了林家头上。
林太医心慈,允康帝让他暂且吊着谢慎言的命,他却暗地里施针配药,治这既痴又哑的病。当谢慎言刚咿咿呀呀地吐出了个囫囵句子,允康帝察觉了。
允康帝勃然大怒,当即派兵去林家抓人,林太医早有预料,将妻儿藏于暗室,自刎于正堂。林夫人将六岁稚童藏于药材库中,挣扎着送信到齐府上托孤,离开时撞见了搜捕之人,毅然追随夫君自尽。
沈心大着肚子亲自去找林琢玉,十来个忠仆将药材库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瘦小的孩子。沈心自觉有负薛家妹妹所托,数十年来心中憾意只增不减。
善人视死如归,林宅早已悄然易主,当年林氏夫妇流淌的鲜血历经数十年冲刷不改烈性。
瘦小的身影在迷雾里穿梭,逐渐凝固的轮廓抽节长高,小小的林琢玉笼罩于黑影之中,伸出一只柔软的手撕开薄雾,露出一张属于陆潇的脸庞。
齐见思说不出话来,一颗心上下颤动,不可避免地鼻子一酸。
“小玉乖,还记得沈姨吗,沈姨家里有一个漂亮哥哥,小玉在这里等一会,沈姨就会来接你去和漂亮哥哥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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