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知道,这份情意从来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他在角落里独自品尝着喜怒与哀乐,只敢在深夜由着幻想滋长,来到白日被阳光一照,便自惭形秽,对着自己唾骂一阵,不停的叫自己悔改——可一见到这个人,又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故态复萌,周而复始,死不悔改。
他下意识扭头看一眼窗外。
旭日初升,金光灿灿,是白天没错。
云邡被他的小动作逗笑了。
“秋寒,来。”
谢秋寒三魂去了七魄的转回头,看着他。
因为实在被震惊的没了主,所以一脸空白,看起来倒像是十分的镇定。
云邡斟酌一下,挑开问道:“你能同我说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
谢秋寒无地自容,根本不能、不敢、做不到回答这个问题。
云邡看他不答,细想一阵,道:“我记得,你第一回 是十六岁,偷偷背着我……”
一阵乒乒乓乓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满桌子茶具都被谢秋寒撞翻了,零零碎碎的摔了一地。
谢秋寒惊慌失措,飞快的埋头去捡茶杯碎片,心里简直要疯了。
他在说什么?什么第一回 ?他为什么要说这种事??
不对,再往前一点,他怎么知道?什么叫偷偷背着他……?
还不用等什么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太武帝出手,也不用等九鼎碎成渣渣,谢秋寒先要被他家仙座一句话给堵死了。
云邡看他被自己吓成这个样子,立马住嘴。
心里其实快笑疯了。
一句话,不,没说完的半句话,竟能给他羞成这个样子。
如若真应了他,那档子事是不是还得药晕了他再做?
这小子究竟是上哪儿借的八个胆子敢来偷偷倾慕自己?
谢秋寒捡着捡着,手上眼前的茶具碎片突然凭空消失,被人用法术一通给拢了起来,扔进了墙角,且规规矩矩的都组回了原来的样子。
他再一抬头,云邡好整以暇的靠着手,“起来,看看你什么样子。”
谢秋寒:“………”
他挪回了凳子上,乖得像待烤的鹌鹑。
云邡忍住笑,强行正色道:“我问你话呢。”
“不是十六岁,大约是更往前一点,”谢秋寒老老实实的说。
……比他想象的更有出息。
谢秋寒看他神情微妙,立马发现这话被曲解了,忙辩解:“不是你说的那回事!”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云邡点点头,不去刺激他。
他识趣没有多话。
二人间陷入一阵沉默。
云邡琢磨着,今天是不该提这话,他自己都有点打退堂鼓了,既然没法给出答案,干什么要说让他想想,反而多一个人陪着自己纠结。
实在没必要。
他正打算随便说两句俏皮话揭过去的时候,突然,谢秋寒一撩袍子,扑腾一声给他端端正正的跪下了。
云邡吓一跳,“你做什么!”
拉他拉不动,谢秋寒稳稳当当的跪着,低头说:“求你听我说句话。”
云邡根本拿他没办法,“你起来说。”
谢秋寒垂着眼睫,不肯起来,只低声道:“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兴许是外人见的少,没有什么见识,待我再年长一些,多去外头瞧瞧,应当就能好了,我想我能改过来的,我是真的知错了。”
什么叫知错了?
云邡先是一愣,接着心口狠狠一哆嗦,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漫上来。
他强自镇定,却还是忍不住,要反问道:“什么叫鬼迷心窍,你又知什么错了!?”
谢秋寒别开了头,“你为什么总要问我不敢答的问题呢?”
云邡伸手掰他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揭不过去了,今天他非得撬开这小子的心来看看不可。
二人目光对上。
谢秋寒缓缓眨了下眼睛,因为很少有这样能毫无遮掩的同他对视的机会,用一回少一回,所以干脆就这么破罐子破摔的看着他。
云邡冷冷说:“说清楚。”
谢秋寒心想:好吧,你想听什么,我都说。
他用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语调说:“我自小便离开父母,在山中受人欺凌,受人冷眼,身边唯余你一人,时时与我说话,同我逗趣,遇难时相互陪伴,你分明是这样的地位身份,却肯拿万分真心对我,喂我血肉,赠我神骨,你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我心里很清楚,所以心上有你,一点儿也不奇怪。”
云邡听他开腔,才肯松开捏他下巴的手,留下了红红的指印,又有点心疼的替他揉了揉。
谢秋寒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盯着他眼睛说:“这十年,我时常在想,来紫霄山究竟是祸还是福,想来想去,若是不来这里,便在家做个享福的凡人,应当是很好的,所以来紫霄山自然是件祸事,这些年我碰上过好几次生死垂危,更见得来这儿是件大祸事,可因为在这里碰见你,我觉得福祸也就无所谓了,即便是现在替你死,我也觉得高兴的不得了。所以若你真要问我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应当是碰见你的时候,是你哄我第一声的时候就开始了。”
云邡:“你……”
“我没有说完。”
“但我亦知晓,我这样的心思,全然是恩将仇报。我想兴许是因为,我长到这样年纪,未识得过什么外人,也没见过比你好的人,所以才会一时鬼迷心窍,冒出这种欺师灭祖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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