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语霜合上颜色极淡的双眸,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流水飘萍,离合无定,何必误她。”
这话说得含糊,白语冰却颇有感触。说起来,王后素娥投胎之后,鲲鹏只剩这么一头,比他这即将灭绝的海白龙还惨。他年幼时听白语霜讲过,鲲喜静,唯有求偶时会唱歌,歌声会传很远。
但海中已没有其他鲲,白语霜也就静默如死,从未唱过歌。想要繁衍子息,只有两条出路,一是与凤羽嘉这般能造出下一代的洪荒大佬成婚,一是与能与一切生灵孕育子息的龙族成婚。
偏偏雪上加霜,白语霜为救他,求助于天极树的灵叶,欠下了填不满的窟窿似的真元寿数。
成婚生子什么的,自是打消了念头,再好的姑娘也不多看一眼,过一日是一日。
白语冰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拼命护他的到底是他这位兄长。
而要让白语霜脱离这孤独的苦海,他却须得放弃这个白语霜拼得头破血流来保护的躯壳。
“大哥,我从前过得无忧无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很少为家人考虑。直到有了自己的孩子,才知长辈的不易,我必须长大了,会长得很大很大,心里也变得很老很老,没办法再和你撒娇、气你、逗你开心了。但,我总是要长大的,是不是?我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我,不那么难过?”
白语冰明白接受宵行前世的识神意味着什么,就像一场美梦醒来,或者一条虽有些小坎坷却还算开朗的小龙,忽然被植入天天被妖魔鬼怪玩尾巴的记忆,心性必然会改变,无法再天真烂漫。
甚至,他可能会被宵行的识神吞噬,这一世的小幸福小坎坷乃至爱重的人,都会被冲刷了去。
这和他死了也没太大差别。到时候,爱凤羽嘉的龙,也不是他白语冰,而是宵行了。
白语霜微一怔,揉一把他散乱的银发:“你不必长大,只须懂事些,有我替你挡风遮雨。”
说到此处,白语霜在心底默默盘算,想是自家幼弟在百鸟宫受了气。赶在灵叶把他耗空之前,他须得再多挣些功绩。白语冰不愿离开百鸟宫,他至少得弄个神将当一当,这娘家才算有底气。
如此一急,便觉身上那灵叶作祟,催促他修炼,他眉心微蹙,不动声色抓了抓衣襟。
白语冰看在眼底,红着眼圈起身笑道:“不早啦,我走啦,大哥,再见!”
他也不待白语霜追出来,飞出北极星宫,便与凤羽嘉汇合,又去了魔界。凤羽嘉已将应儿送回百鸟宫,交给玉华元君照料。如此这般,两人再至魔界那农家小院时,魔界恰已是深夜。
按照约定,凤羽嘉只是把人送来,这一夜全留给冥渊和白语冰,自己要回神界去等待。
凤羽嘉还是不放心,因是五行相冲,给不了白语冰保命的法术,便交了一块碧梧符节给他。
“这符节的禁咒,我改过了。他若对你不利,符节会将你传回百鸟宫,触发的禁咒够他受。”
白语冰笑道:“圣前,你放心走罢,他要对我不利,早不利了,哪能在这节骨眼反水。”
冥渊显是把魔界上下整顿了一番,浩浩荡荡足有数千魔前来迎接,带他去了一处堡垒。
这堡垒修得十分宽大别致,梁柱不知是什么异兽还是虫子的魔化骸骨,还会轻轻地蠕动。
白语冰坐在看台上,俯瞰堡垒四面搭的稠密的棚子,棚子用的不是布料,而是蝠翼般的肉膜。
一轮血月挂在夜幕中,映照出许多怪异的骸骨和魔物,绿血红尸恶臭冲天,景色苍凉粗犷。
白语冰看习惯了,莫名竟有熟悉怀念之感,仿佛远古时见惯了这景象,常杀个七进七出。
“准备好了么?”冥渊行至他身后,知晓他心内有些感伤,低声问道。
白语冰“嗯”了一声,身子一歪,元神已离体,飞入身后伏卧的巨大翼龙的躯壳内。
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体会与用凤羽嘉的躯壳全然不同,一切严丝合缝,元神归位如大树生根发芽,转瞬蔓延出一片无比宏大的识海,他的识神相较之下显得渺小,亟待更多识神填满。
心目内观,他行至心牢前,手往无形的结界上一罩,心牢应声而裂,无数识神如潮水涌出。
心魔痨儿被困已久,此时见他送上门来,便要与他争夺躯壳。然而这是宵行的躯壳,被已被痨儿吞噬的宵行前世的识神,渐渐鲜明活跃起来。倏地又有魔气入体,这魔气乃是混沌一体之气,与太阴之气极为亲近,千丝万缕剥开混杂的识神,引导宵行前世的识神,与白语冰的识神融合。
此番彼此吞噬的争斗中,心魔痨儿也知悉假宵行的元神已被混沌钟炼化,冷笑道:“原来你几人早已暗通款曲,不要太过得意。没了这一部分元神,对我来说,也不过是失了一枚树种而已。”
白语冰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肯定会去大罗天,将你连根拔除的。”
“哈哈,连根拔除?我护此世已久,将我连根拔除,放太虚群魔入内,便是毁天灭地!”
随神识融合,白语冰也已知晓,天极树撑开的屏障,隔绝了许多窥探的太虚群魔。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太虚,乃是凌驾于众神之上的三千大道。
譬如鸿钧、陆压这等的创世神,在太虚也只是寻常的修真弟子。更别说凤羽嘉、宵行和冥渊了,就好似蝼蚁里称王称霸,忽然有一日,发觉还有一种名为人的庞然大物,方知自己的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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