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对方答非所问,神色怔忡,语气喃喃:“宣惠?”隐约是些许失态,“这是阿娘的……”有些艰难地吐出,“谥号吗?”
猛然撇开脸,手掌半掩着面容。
“是了,这么多年,早该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傅藏舟默默闭嘴,看到少年难过的样子,懊恼自己说错话,心里同样不太好受。
平常大家皆以谥号敬称先皇后惯了,一时忘了对不知情的、尤其是先皇后的亲生子而言,这意味着什么。
视线落在少年模样的聂桓身上,时光停留在其十七八岁的年龄。
时间如何能驻足,不过是……
这人早在二十九年前,桢哥言辞含糊提及的那场动乱里,英年早逝了。
一缕残魂,十分羸弱,若非此地风水有异,恐怕早便彻彻底底散逸天地间。
聂桓很快控制好情绪,掩着面低声问:“阿娘谥号宣惠,那么阿爹呢……庙号为何?”
傅藏舟犹豫了少刻,虽有些不忍心,然而想到有些事不是能隐瞒的,沉默了一下下,回:“先帝庙号睿宗。”
少年默然,半晌低低地道:“睿宗,睿乃明君贤主……如今昱国可是国泰民安?显人是否贼心不死,试图乱我大昱?大哥……大哥还好吗?”
傅藏舟一一回答:“睿宗治下,民康物阜;如今昱国,更是河清海晏;显人……十余年前,桢哥被封冠军大将军,率领十数万大军,收复庆林八州,现在显国不足为虑。至于官家,一个月前才见过一面,身强体健,一顿能食一斤米。”
聂桓被最后一句逗笑了:“大哥还是这么贪嘴。”
话锋一转:“我看你一句一个‘桢哥’,说的可是阿保?他大名唤‘桢’吗,是什么‘桢’?”不等人回话,忽而扶额,“倒是糊涂了,我们这一辈,取名从‘木’字。桢乃刚木,冬不见凋零;桢即正也,乃殿堂之柱干,所以应当是女贞木的‘桢’?”
笑盈盈的样子,看不出适才掩面失态的窘迫,少年兴致勃勃问:“我可猜对了?”
傅藏舟点头,暗暗佩服二哥太聪明了:“是桢木的桢,先帝又为桢哥取字‘云柯’。”
“标云柯而不扶疏。”聂桓故作不高兴的样子,有些孩子气,“阿爹太偏心了。阿保是‘云柯’,我就是那个‘扶疏’。”
傅藏舟挠了挠脸颊,不知该如何回答,到底是桢哥寻了好久的仲兄,干巴巴回:“‘扶疏’荣华繁蔚,寓意也很好的。”
聂桓闻言失笑:“你还真是一本正经的,”转而问,“不知该如何称呼你,弟夫?”
都称呼“弟夫”了……
傅藏舟当然知晓对方是问他的名字,心里吐槽“弟夫”这一叫法,面上很是乖巧——这是桢哥的仲兄,也就是自己的二哥,对长者得尊敬孝顺——是一番自我介绍。
聂桓问询起其是哪里人家、做何营生。
鬼王大人一一回答。
一问一答,话题慢慢转回到宿桢身上。
聂桓对他口中的“阿保”,着实陌生,听着青年一提到宿桢,一改寡言少语,动辄是洋洋洒洒几百字,不由得心生趣味,听得认真而投入,时不时应和几句——
“阿保居然这样古板严肃吗,多没趣啊?”
“黑暗料理?这说法颇是形象,这一点大哥也不遑相让。”
“你们竟是这样相识的吗?我还没见过聂霦,大哥是怎么教养孩子的!”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
慢慢的,傅藏舟将他家桢哥的方方面面,都给说了一遍。
聂桓听罢,心满意足:“大哥和阿保过得都好就好,这些年我始终担心,阿保当真丢失了,显人心怀叵测,还不知得吃多少苦头、受多少罪!”
傅藏舟闻言疑惑:“什么叫桢哥‘丢失’?”
少年面上的笑意淡去,轻轻叹息:“是我这做二哥的失责……”
讲起了近三十年的那场动乱。
彼时睿宗虽将昱国治理得井井有条,国力也蒸蒸日上,逐步收揽权柄、把控朝臣,一切朝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熹宗时期,给昱国埋下的隐患难以彻底根除。
矛盾丛生,暗潮涌动。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帝后身边的人出了问题,还做出了一件十分恶心人的事——将出世不足一年的帝子掉包了。
傅藏舟微微睁大眼,纵是知晓是近三十年前的往事,桢哥现在人好好的,仍是不由得揪起心。
聂桓满口自责,说着自己失责,实际上哪里是他的责任了。
他第一时间发现宿桢的问题。
彼时京中山雨欲来,睿宗与时任太子的聂官家困于前朝争斗。
聂桓毫不犹豫担起次子与仲兄的责任,肃清后宫棋子,率领亲兵追着偷走宿桢的贼人,一路奔赴赶至燕关。
到底是年少冲动,又因关心则乱,行事不够缜密,落入显人早先布局好的圈套。
聂桓一脸惭愧:“桓死不足惜,然而阿保尚在襁褓之中,我没能将贼人捉拿、带他回家……于心有愧,无颜面对阿爹阿娘。”
傅藏舟悄悄抹了把胸口,平复着急促的心跳。
实在想不到,桢哥的幼年竟遭遇这般凶险!
难怪宣惠皇后在那一年崩逝。幼子被调换、下落不明,次子更是生死未卜,又是错信了身边的宫人,再加上身体不好……连番打击,人当然就挺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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