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黛看着火光里的人,心头不是滋味,他飞升好歹肉体无碍,可这人,却是生生受了灼烧之痛,可是身痛大抵是比不过心痛。
第二天,离开皇城的第二天,他在一所院子里,是他私自买下来的,位置偏僻完全隔离,里面住着黎彻——他的堂弟,除了他以外的黎月王室最后一支血脉,自生下来就被秘密过继给旁族,这才躲过一劫,而他,仅仅是因为被母亲提前灌了药假死才能活到至今。从他找到黎彻到现在安置在这里秘密生活已经五年了。
黎仇觉得很不安,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但是他一直很焦虑,到晚上他还没有等到宫里那位部下的密书,于是抛下这里的事情连夜赶回了皇城,马不停蹄,昼夜不息。
可他回来,看见的便是满目疮痍,一天一夜,本该什么都留不下的,可偏偏老天下来了一场雨,不知道是可怜他还是惩罚他。除去身材过分弱小的,一共1512具尸体,黎仇就那么面无表情的将他们收起来,把皇室秘密的地下兵库改为冰库,放进去了1512具冰棺,然后继续处理国内的事情,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三个月后,皇宫神速般修复了一半,新帝登基,改国号黎月,改名黎仇。登基这天同时颁布了遗诏,死后由黎彻级任皇位,好在黎彻这三个月来表现极为出色,加上朝中大臣几乎全部换血,大家就只当楚明月殚精竭虑多年身体抱恙,也就默然接受了。
登基当日晚上,楚明月跪在新立的祠堂里,这里躺着黎月王族38位被先楚皇绞杀的魂魄,他闭着眼睛,只有在这里他才能不去想旁的人,旁的事,心无旁骛的对着那38位牌位心疼自己这些年的蹉跎岁月,可是他不知道,扒开他那一亩三分地的心田,里面放着的,全是他与楚清风的风花雪月。
他明明已经想好了的,下定决心想好了,就留下他一个人,不让他知道,就算他知道了,就囚着他,只让他活着就好了,活着也好啊。昔日指尖,今日心头,楚清风对他而言,是蚀骨的毒,也是医心的药。
登基第二日,黎仇就把所有事情与权力一并交给黎彻,自己屏退所有宫人,一个人待着,每日晨起就在冰库一具一具辨认尸体,然后第二天再重新从头辨认一次,连着七天,一无所获。
黎彻是在给他送饭的时候偷偷看到的,他的这位堂哥,虽然陌生了十几年,但是可能血浓于水,他对他是亲近的,因此也上了心。黎仇也不避讳,就继续在他眼皮子底下重复着,黎彻知道他在找谁,那应该是他在他乡异国唯一一个给予他温暖和信任的人,也就是凭着那份信任,他才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
他问黎仇,万一,你找的人不在那1512具尸体里怎么办?他要是逃走了,藏起来了,怎么办?
那个人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告诉他:“不会,他一定在这里。”他知道的,楚清风骨子里是个和他父亲一样的,言出必行,他说他会陪着他的百姓死,就绝不会让他的百姓孤零零地走入黄泉。
黎彻终于看不下去他这么徒劳无功地作践自己,他告诉黎仇,黎月王族的血是可以相互感应的,只要那人身上有跟黎仇身上同一个部位的血液,彼此的血液对两具身体都是有感应的。他其实就是想给他个希望,让他不至于在周而复始的时光里行尸走肉,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楚清风根本不是黎月族人。
可他不知道,就是这一句话,让楚明月死了的心又开始活了过来,楚清风身上是有王族血的——他的心头血,是他亲自喂下去的,只想要那人活着。
黎彻没料到他给黎仇的抚慰剂却成了黎仇的催命符可是他是阻止不了的,他只能嘱咐那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几句话,心头血只能每十二个时辰用一次,必须新鲜,必须干净。也许是怕认错了,验漏了,也许是怕还没有找到他就先死了,黎仇开始护着他那条半死不活的命了,他有在好好吃饭,虽然味同嚼蜡,他也有在好好喝药,即使无力回天。
黎仇索性搬进了冰库,每日对着那些尸体,吃饭,睡觉,睁着眼看,熬着每一次的12个时辰。黎彻既担心烦扰到他让他将自己封锁起来,不管他又怕他哪天死在地下都没人可知,就每两天派近侍偷偷去一次,留下点易保存的食物和助于维持心力愈合伤口的药物,还有,把已经验完确认不是的尸体搬到另一间冰室以防和没验过的搞混,他在想,万一找不到那个的话,那就重新再验一遍。
楚明月就这么不人不鬼的过了1510天。刻时轴画到这里就停了,常黛也知道自己追查的事情已经清清楚楚摆在这里了,他长谈了一口气,战场厮杀的将军没有体验这些深深浅浅的爱恨情仇,突然不知道该对此作何评价。
怪不了楚清风,父债如何子偿,也怪不了楚明月,天潢贵胄,却俯首陈臣,沦为阴险小人。
他推开小门又走下了长长的石梯,每一步,都比原来深沉。黎仇就那么躺在那里,常黛看到他身上活人的气息一寸一寸降下去,不知道还能不能撑的过三天。他在想,如果不关家仇国恨,不关法理道义,有一个人肯为他做到这个程度,他一定...一定怎样,他琢磨了一下自己,没财没义,左不过一副好看的皮囊,那就只能,以身相许了。
常黛违规了,他走过去轻轻拍醒了黎仇,大概是将死之人什么也不怕了,他看着常黛,就只是诧异了一下便恢复如常了,甚至,笑了一下,他抬起头来对着常黛问道:“是阎王来寻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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