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声道:“快要入冬了。”
“哎,”不悔叹了口气,搓搓手:“我最怕冬天了,冷死了。”
“等你练好心法,有内功护体,便不会这样怕冷了。”
不悔吸了吸鼻子,心里忍不住腹诽,照他这个天分,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到那个境界!
*
又行了近半个时辰,屋舍逐渐隐去,视野渐渐开阔。
但见成片碧草青茶扑满了整个山头,竟一眼都望不到边。
昨日,不悔听萧正清说,伏伽山周一年两季采茶,或夏茶或冬茶。皆是经过最严厉的天气所磋磨,又以伏伽山顶淌下的雪梨山泉之水来滋养。
茶叶味甘而不涩,清冽又乏苦,是谓“伏伽”。
宋离素来爱饮茶,其中又以伏伽为甚,几乎到了偏爱的地步。一年两次,亲自下山拣选,从不假于人手。
宋离带不悔穿过半人高的茶堆,往曲径深处走去。
不多时,一座格调淡雅的庄子映入眼帘。
那庄子门头上挂着块匾,写着“淞雅舍”三字,不悔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他师尊的字迹。
庄外有一鹤发老者,似是一早便等在了这里。
待走近后,老者展颜笑道,声音中气十足:“真人别来无恙。”
宋离难得的柔和的眉眼,那模样竟似噙着淡淡笑意,他微点着头:“张老身体可好?”
多年前,苍皇大陆有一制茶世家,便以张为姓。张家人世代经营茶庄生意,从种、采、烘、洗,再到制成成品卖出,全为他一家人包揽。其技术之精湛,上至盟主下至百姓,无一不耽迷。
江湖上甚至一度流传“饮了张家茶,快活似神仙”之类的美言。
可后来不知怎的,这张家竟渐渐没落了,江湖上再找不到一家张家茶庄。
而站在不悔面前这个,的的确确就是张家的传人。此人姓张名半山,对于自家百年基业说没就没这件事,他倒是没什么感觉,想来也是个性子闲适散漫之人。单是隐在这田园茶林之中,已然乐得逍遥快活。
张半山道:“好,自然好。真人快里面请,今夏的新茶早已备好,就等着你呢。”
*
不悔从没来过茶庄,看哪都新奇。他亦步亦趋的跟在宋离身边,觉得他师尊自进了这儿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连带着身上那股子清冷的劲儿都缓了下来。
张半山领着二人进了淞雅舍,又推开雕着松花的木质屏栏,转而入了间前后两面相通的屋子。
细碎的珠帘零零落落,宋离婉言谢绝了张半山替他掀帘的动作,伸臂一扬便撩了开。
木榻之上,摆着一排晶莹透明的茶具。
尖细的茶叶松针一般竖在茶壶中,一汪淡至悠然的碧色,叫人一看就止不住垂涎。
宋离在榻上落了座,右手边是整片镂空的墙,只以柏木勾出轮廓。
而墙外,是无边碧草,是苍茫远山。
“真人先稍事休息,一会儿我差人来带你去选茶。”
张半山说完便退了出去。
他走后,宋离朝不悔微微扬首:“坐。”
不悔一屁股坐到宋离对面,坐下后他才发现,这榻边围了层厚实的锦布,而底下竟是空的,刚好可以把脚伸进去。
“哎?”不悔好奇的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迎面扑来一股热气,下面竟放着个暖炉:“这是暖脚的?”
“嗯。”宋离应着,抬手将桌上两个倒置的透明茶盏摆正,提着茶壶倒了两杯茶。
他把其中一杯推到不悔那边,道:“你不是冷吗,脱了鞋子进去暖暖。”
“嘿,正合我意。”
不悔利落的脱去短靴,把腿放进了桌榻下。
面前的碧绿茶水氤氲着热气,腿脚也渐渐暖和起来,不悔舒服的眯起了眼睛,送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宋离端起茶盏浅啄一口,他喝的克制,面上也瞧不出满足,但不悔偏就感受到了宋离舒缓的心绪。
他学着宋离的模样喝了一口茶,味道不苦,香甜的很。吞咽之后,舌尖上的甜味散去,又留下幽淡的余韵。
他只觉得好喝,此外再讲不出更深刻的体会。
不悔把脚贴在炉壁上,两手撑起支着下巴看宋离:“师尊,好喝不?”
宋离这个人对世事总是看的很淡,若即若离的,从不说好,也不说坏。
这世间似乎从没有人或物能入的了他的眼,也因而他于这尘世没有半分留恋。
好像他活着,仅仅是为了活着——他没有生的欲望,却又因着某些跳不脱的牵绊,不得不飘在这世上。
他的脚是悬着的,似乎永远踩不到实处。
可当不悔问出这一句时,宋离回应了。
和不悔做了一顿饭后,问宋离好不好吃时,他的回答不同。
那时他点点头,说好吃。可他的眼神是空的,他的声音是淡的,他的感情是冷的。
可现在,宋离同样是点点头,说了声好喝。
但他眼中似乎多了些东西,像是低低浅浅的欣喜。孩童一般,挨了顿打之后又得了颗糖的那种小心翼翼的欣喜。
不悔看着宋离,有些愣神,心里有些闷。
他连忙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把空了的杯子递到宋离跟前:“师尊,还要。”
宋离又给他到了一杯,带着纵容,嘴里却说着相反的话:“仔细晚上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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