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易冷静地端详着她,湛蓝的眼睛像是盯住猎物的鹰隼。他毫不避讳地坦诚道:
“我在考虑如何实现你的谶言,母亲。”
庭中栓系着的马匹接连发出受惊的嘶鸣,众人骇然往外望去,发现不知何时,一队黑衣武士竟已策马迫近了门前。
姿硕夫人惊愕万分。她意识到雒易并非孤身一人而来。他带了多少人?时间紧迫,他不会冒着风险联系军队,这些定然是日夜追随于他的死士。虽然她的人手略胜于他,可是一旦交锋,论起拼死搏杀的血性和决心,孰胜孰败尚有两说——她不能被他拖死在这儿!
“你疯了!”姿硕夫人半是惊恐半是愤怒地厉声道,“钟离春的人马随时可能找到我们,你却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相残杀!”
“我和你从来不是‘我们’。”雒易冷冰冰地说,“能和你同归于尽,我与有荣焉。”
她一时无法辨清他所说是真是假,然而她感到他的手掌在渐渐收紧。她忽然有种可怖的预感,今日将是她的终点,终于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从未虔诚敬神,然而这一刻,她竭尽全力地在错乱激切的心间哀鸣祈祷着,快来谁——无论谁,救救她!
正在此时,传来了一阵清远悠扬的埙声。众人惊疑难定地齐齐回头望去,连雒易也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动作,看见远处雪地上一个人孤身一人朝这里走来。
来人身着素色纩袍,罩着一件莲青鹿裘斗篷,从从容容吹着埙走进庭内,迈进了逼仄昏暗的屋中。
绷紧肌肉的武士们看清了他的神情姿态,暗自舒了一口气。那个人的步履轻舒迂缓,显然并无武骨,脸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带着重伤未愈之人特有的虚弱和倦怠的神情。这是个毫无危险性的旅人。
然而雒易的瞳孔微微缩起了。姿硕夫人的神色也忽然变得错愕,眸光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
来人将陶埙从唇畔移开,对姿硕夫人粲然而笑道:“别来无恙,阿娘。”
雒易的手指微微松开,姿硕夫人稍得喘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雒易本已冷静了的冰蓝眸子里又燃起了怒火,一字一顿咬牙道:
“沈遇竹,你来这儿做什么?”
*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母胎怀子,凡经十月,甚为辛苦。在母胎时,第一月中,如草上珠,朝不保暮,晨聚将来,午消散去……第十月中,孩儿全体一一完成,方乃降生。若是决为孝顺之子,擎拳合掌,安详出生,不损伤母,母无所苦;倘若决为忤逆之子,破损母胎,扯母心肝,踏母跨骨,如千刀搅,又彷佛似万刃攒心。如斯重苦,出生此儿。”
第84章 天伦重聚
委蛇记 · 周不耽
字数:1406
更新时间:2019-03-13 23:47:06
沈遇竹笑道:“你问我来做什么?怎么不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
雒易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沈遇竹慢条斯理道:“俗话说百善孝为先,乌鸟有反哺之德;又说‘长兄如父’,兄长有训导之责。劝你向善,我自然是当仁不让。”
雒易“哈”的冷笑一声,道:“你这是要我放手?”
沈遇竹慵懒道:“非但如此。我还要劝你撤去外面的人马,恭恭敬敬地坐下来,和咱们阿娘和和气气地说话。”
雒易讥讽道:“你赤手空拳,只身一人,就凭两句话,便要我撤去全部人手?”
沈遇竹道:“不错。”
雒易道:“若我不听呢?”
沈遇竹道:“那我只好对你责以大义,劝你良心发现了。”
众人见他孤身闯入这剑拔弩张的对阵中,料想他会说出何等惊人之言,想不到竟是这轻描淡写的陈腔滥调。在场诸人都是神色微妙。却见雒易眯了眯眼,忽然道:“你说得对。”
众人还来不及收敛起满脸不屑之色,又被雒易急转直下的态度惊得一愣。雒易果然松开手,搀扶着姿硕夫人坐下,恭谨道:“孩儿忤逆失仪,还请阿娘见谅。”
姿硕夫人抚着纤白颈项上淤红伤痕,眸色惶惑,抿唇不语。沈遇竹展颜一笑,道:“这才是好孩子。”他施施然迈步过来,极亲热地挨着二人坐下,笑道:“阿娘舐犊情深,又天生一副慈悲心肠,怎会和小弟你一般计较……”
雒易冷冷望他一眼,道:“沈遇竹,谁是你的小弟?二十年前一场兵荒马乱,人事俱灭,无可考证。兴许你根本也不是桓公的子嗣。这声阿娘,你叫得未免也太猴急了!”
众人只道他讥讽沈遇竹贪恋贵胄身份,着急认祖归宗,不知他言下之意却是提醒沈遇竹提防姿硕夫人借助这一层“母子”关系,又操弄人心、横生枝节。沈遇竹含笑睇了他一眼,从容自得道:“若真如此也无妨。你我情逾兄弟,夫人既是你的母亲,自然也是我的母亲,我叫一声阿娘,想来也不算僭越。”
“……”雒易一时无语,索性不理会他,从袖中取出一只极小巧的青铜短笛,置于唇上吹奏。笛声缓急变换,长短复合,穿透过茫茫雪野。那围拢在外面的黑甲骑兵凛然受命,迅捷而又无声地退了个一干二净。
外敌虽然退了,然而沈雒两人一左一右将姿硕夫人紧紧拥簇在身边。醉鱼等人仍旧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姿硕夫人到底见多识广,虽然未脱险境,也已然镇定下来,转脸对沈遇竹笑道:“孩子,你胸前的剑伤可好些了么?天可见怜,好歹教你留下一条命来!你无端端遭受这无妄之灾,阿娘心痛万分,恨不能亲身替你遭这份罪。虽然阿娘不明白青奴为何要这么做,但是他必然有他的苦衷,请你千万不要责怪他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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