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没有看到沈遇竹的脸,可是他能想象出,这个人向来淡漠的双唇,此刻正染着怎样殷红艳丽、夺人心魄的血色。
然而雒易此刻的心神俱荡,沈遇竹只是一无所觉。他连吮几口淤血,发现伤口处血色鲜红,并没有染毒的迹象。又望了望彼此身上,不由暗自奇怪:“我二人均是遍体鳞伤,若那怪蛇真是周身衔毒,为何我们一点事儿也没有?”
两人各自怔忪,听得一声虚弱而清脆的高呼:“师伯!你们果然无恙!”
原来是被雒易留在出口处的屏飞羽跌跌撞撞地赶了过来。他自服了解毒的蛇胆后,毒素渐退,慢慢转醒,见身侧无人,慌忙起身循路来寻。一瞥见沈遇竹的身影,不由喜出望外,扬声高呼起来。待定睛一看,才望见两人一个正跪在另一个***,双双神情奇异、心神不宁地走着神。
屏飞羽幡然悔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再蹑手蹑脚一步步倒退出去。但见沈遇竹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慢慢站起身,朝他走去:“……飞羽?你——好些了吗?”
屏飞羽一迭声应着,偷偷回头瞄了雒易一眼。雒易镇定自若,撕了衣摆自顾自包扎起伤口,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过脸来,朝他微微一笑。
屏飞羽猛地一个哆嗦,觉得有只冰冷的蛇“咻”地窜过他的脊梁,暗忖道:“不好!我得速速从这儿脱身,否则……保不齐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再往外便是一条狭窄的地道,两侧嶙峋的石壁极亲热地往身上挨擦过来,简直要把人挤成一片熟宣。但这逼仄感觉和方才祭坛里的惊心动魄相比,却已然是舒适绝伦的享受了。尤其是束手束脚地走了小半时辰后,渐渐有明亮的天光从顶上的岩罅中洒下来。终于钻过一道瀑流,洞天石扉豁然而开,跃入眼帘的是一片茂林。三人平安踏上地面,俯仰天地,畅怀吐息,一时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才下过一场雨,林中弥漫着轻腻的雾岚和蓓蕾初绽的甜香,黄鸟在叶底柔情蜜意地献媚于它的眷侣。欣欣向荣的春色像个腴艳热情的盛装美女,不由分说地一头撞进怀中。
可惜,雒易对这二者都同样厌烦。他已经十数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又添了大大小小许多伤,周身每一块骨骼都在吱嘎作响,左腿更是沉得像系着一座泰山,额角鼻侧的汗水涔涔滚落,洇得双眼都要黏在一处——他估量着解药的效力已过,不由抬眼望向沈遇竹。那个蠢货也是一般地伤痕累累、满身染血,偏偏能幸运地一无所觉,甚至还安娴地挽了一挽散乱的发髻。
不能再拖延下去。雒易思量一定,足下已不动声色地行到屏飞羽身侧,左手迅速在毫无防备的少年颈上并掌一劈——本已饥肠辘辘、头重脚轻的屏飞羽毫无悬念地再次晕了过去。
雒易在他腰上一托,悄没声息地把他置在地面。近身几步,正想对沈遇竹出手,却见对方一矮身,无比迅捷地避了开去,不由心内一惊:“怎么!他竟能料敌先机?”
“看!”沈遇竹俯身摘起两只肥硕胖大的菌菇,喜不自胜地转身对雒易笑道:“这种菇炖起来很好吃——”
“……”雒易的手还悬在半空中,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两人瞠目对视着。沈遇竹望了望地上昏迷的屏飞羽,神情也渐渐变得有些窘然,仿佛歉仄于自己没能老实站在原地、被雒易一举偷袭成功一般。
他张口刚想说什么,雒易已变掌骈指,迅速击中他胸前“神封”大穴。沈遇竹手足顿时无力,立刻被雒易欺身扑倒在地,匕首同时格到了自己喉间。
虽然自觉十分多此一举,雒易还是硬着头皮装出一副阴冷凶戾的神色:“……剩下的解药呢?”
沈遇竹慢慢地叹出一口气:“那本是临时研制的药。”他耐心地解释道:“我……委实仅有那一颗暂时缓解药效的丹丸。你若不信,大可以在我身上搜检一番。”
雒易蹙着眉在他身上细细搜过,果然只找到之前那只瓷瓶,将里面各色丹丸尽数倾了出来,始终找不见之前自己服用的那一颗。沈遇竹枕着手臂任其施为,神色温驯安详,简直要睡了过去。
雒易愈发躁郁,心道:“罢了!大不了我用屏飞羽向秦洧去换解药,虽然费些周折,也好过再和沈遇竹……再和他……继续纠缠不清!” 忍着怒气,把刀一撤,站起身来。
“你的丹书我会尽数烧了,”他居高临下,神色倨傲,“从今往后,你爱去哪儿、便去哪儿,你和我……再不会有一点瓜葛。”
沈遇竹慢慢翻身坐起,十分困惑,啼笑皆非道:“喂,分明是你先招惹我的,怎么如今这般‘大发慈悲’,仿佛要我十分见情一般?”
雒易冷笑道:“只怕你还偿得不够呢——”转念一想,既然已决意和他断绝瓜葛,何妨任由这家伙继续懵懂无知下去?许多事情,知道了绝非是幸事。
他往下望着沈遇竹的眸子。那溟溟漠漠的云翳消散了,愈显得这双眼睛又黑又大,滢润而无辜——
这纯粹是一头天真无害的傻狍子。
雒易心内愤愤难平:“我竟三年都没能看出这傻子的本质!受了小人的挑拨,空耗这许多心计,徒然误人误己……”
他摇了摇头,烦躁地转身便走,撂下一句话来:“最后警告你一句:趁早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姓埋名躲起来罢!”他顿了顿,回头冷冷看着他:“否则等我后悔,发现你显露半点蛛丝马迹,一定远赴千里,取了你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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