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还有方法,可以缝回去呢?
他的神魂本就不足以压制住神树,如今又生生少了一半,别说修行了,俞子安甚至怀疑,他能不能活下来。
他不要,云谢尘也不勉强,微微笑了笑,目送他远去。
等他回来时,屋子里已没了人影,榻上只躺着一个木头人,散发着虚弱的光。
是云谢尘的一半神魂。
俞子安把那木头人拣起来打量了一下,陷入了茫然。
他头一次发现,他似乎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师弟。
那是俞子安作为一个活人,还顶着俞子安这个名字时,最后一次见到云谢尘。
再后来,烟萝派便出事了。
他那时正和别家年轻弟子在外历练——是真的历练,听闻噩耗,连夜赶回来,也只来得及和自己的宗门共赴深渊。
那是俞子安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人力有时而穷”的含义。
他的修为在当时已是顶尖,他也习惯了自己被当做无所不能的仙人,这些年里,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是他解决不了的。
直到那一刻。
他想,原来他到底不是仙。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不肯死,跌跌撞撞地地跑下山,到了山脚终于力竭,靠着一棵树休息了片刻。
不小心昏死了过去,结果天降暴雨,电闪雷鸣,劈断了一根树枝,压下来,正好压在他残破的身体上。
——昔日的天之骄子,就这么被一根树枝压死了。
醒来时,神魂已然离体,他飘在半空,茫然地对自己的尸体拜了拜,去找云谢尘。
倒也不是想做什么,只是储物戒里还有当年为这个师弟准备的生辰礼——他这么多年,东奔西走,终于集齐了材料,请练器名家锻造的两把剑。
一名朱明,一曰玄英。
耗费了这么多心力,就这般随他埋在土里,太浪费了,不好。
多亏了云谢尘留下来的那一半神魂,此行倒也不是毫无头绪。只是他如今没了躯壳,便好似没了壳的王八,行事总是没有往常方便,走不得多久便要停下来歇一会,为求尽快找到云谢尘,他偶尔还要做做善事积积德。
有时会想,他师弟居然活到了现在,想来,大概也有他平时做好事的功劳。
到朏明时,便多了个积德行善而来的大徒弟。
一进朏明,俞子安便见到了云谢尘。
他端坐在高贵华丽的宝辇里,着一身雪白道袍,嘴角噙着一抹悲天悯人的微笑,前后是绵延长了一整条街的随从,浩浩荡荡地从俞子安面前走过。
耳边听到百姓压抑又兴奋的窃窃声,话语里是十二万分的崇敬。
他看起来过得很好,俞子安心想。
只是不知怎么,反而不敢去见。
仿佛见了,就会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
俞子安回忆了一下这个师弟从前的样子,发现他居然已经快要记不清那身形单薄的少年,满面阴沉的模样。
他于是把那个木头人取了出来,吹了一口气,把人吹“活”了。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
俞子安虽然基于莫名的直觉,始终对云谢尘避而不见,却时刻关注着云谢尘的动向。
谶都覆灭前,他“死后”第一次收到了外人的传讯。
是当年同云谢尘告别的那个少年——现在已经是个儒雅风流的中年男人,沈善书。
他带走了那人的孩子。
这里是云谢尘待了十五年的地方,出城的时候,俞子安一直在想,他师弟得知他一心效忠的皇帝要灭了他的故乡时,是不是很难过?
出于私心,在给一个村子做法的当晚,他赶回了谶都,在周遭布下了阵法。
没有用。
就像他没能护住烟萝派一般,他布下的阵法,也保不住一座凡人的城。
那就退一步吧,俞子安心想,他守不住宗门,守不住谶都,守住一个孩子,总该是绰绰有余的。
虽然总会忍不住去想,谶都的覆灭,到底是谁在插手。
他依然不敢见云谢尘,本能地抗拒此事,可他没想到,云谢尘竟然找上了门来。
真正近距离地面对这人的那一刻,俞子安终于明白,他在抗拒什么。
沈梧问他,什么是道。
其实他小时候也问过师父这个问题。
是在云谢尘走后,他才明白了自己的道是什么。
旁人修剑修法,他修的,是自己生平的两个愿望。
一愿宗门长兴盛,永安宁。
二愿师弟改性情,能自新。
前一个已是昨日旧梦,不可追求。
听到那一阵敲门声的那一刻,他才晓得,原来,第二个也是奢望。
生平所愿,俱是妄念。
他清晰地听到了什么一点点碎成齑粉的声音。
那是他修了这么多年的道心。
俞子安又想,如此一来,只怕他连沈梧,也护不住了。
浮沉挣扎数十年,到头来,原来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护不了。
沈梧向他辞别的时候,他本可以找借口阻止,只是话说出口的前一刻却又迟疑。
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若无其事地笑道:“若有可能,早点回来过年。”
心里却有预感,沈梧,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十年师徒,缘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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