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梧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周兄?”
周敛烦躁地打断他:“别叫我。”
沈梧心知此次自己多半要无功而返了,在心底叹了口气,起身告辞道:“那我不打扰周兄休息了。”
“师父让我给你带句话。”周敛在他身后道,声音压得很低,“十年师徒,缘尽于此。”
沈梧面色一白,僵在原地,不敢回头。
周敛继续道:“他让我跟你说,是他对不住你。”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愉悦的味道,反而有淡淡的讥诮之意,“虽然我是不大明白,他有什么对不住你。”
“你当年,说叛出师门就叛出师门,不说一声就一走了之,音讯全无,如今倒是关心起师父来了,不觉得迟了么?”
沈梧袖中的手缓缓地握成了拳头,他说不出辩解的话,因为事实如此。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周敛说得一件不差。
他的沉默消极激起了周敛更大的不满:“哑了么?说话啊。”
沈梧静静地道:“周兄希望我说什么。”
他口中的“周兄”相当没有为兄的自觉,老实不客气地往他的痛处戳道:“譬如,你可以说说,家师是怎么对不住你的。”
沈梧只觉得自己整个面皮都僵硬成了动一下就会裂开的墙皮,沉默了一会,道:“周兄,饶了我罢。”
周敛没听见,周敛就不,积压了多年的怨气一下子爆发,他有些收不住,冷冷道:“你看看你,十年过去了,你可有手刃仇人?可有安身立命之所?可有好好地活过哪怕一天?你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除了修为高了点,可还有什么拿得出手么?”
他每说一句,沈梧的脸色便白上一分,到得后来,连嘴唇都褪去了所有血色。许久,才低声道:
“那与周兄又有何干系呢?”
周敛便不说话了,像是被他气着了。
沈梧挪了挪步,正欲走人,却听周敛幽幽道:“你生什么气,我不也一样一事无成么。”
沈梧霍然回过头。
周敛还坐着,眼睛却定定地看着他,那眼睛一如既往的漂亮,只是不复沈梧记忆中的清澈透亮,少了些少年意气,沉淀了些别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沈梧竟然不敢细看,匆匆撇开视线。
周敛这才进入正题,缓缓道:“我也许久未见师父了。”
沈梧立即把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此事上:“许久是多久?”
周敛望了他一眼:“十年。”他的目光落在空中某个虚无的点上,似是想了想要怎么说,“我有跟你说过,那年我会朏明后发生的事么?”
沈梧道:“没有。”
周敛轻笑了一声:“那便是没有吧。我回去不久,就听说皇帝驾崩了。没过几天,师父就走了。”
沈梧脑子里时刻绷着的那根弦立刻紧了一下:“走了?”
周敛也不知是没发觉他的紧绷还是怎么的,很平淡地点了点头,道:“嗯,走了。”
“走之前,他让我若是还有那个命见着你,就给他带个话——方才已经说了。除此之外,便是嘱咐那个什么师叔好生护着我,还让我离云谢尘远点。”说到这里,他仿佛是觉得好笑,顿了顿,说,“可他俩不就是一个人么,当谁看不出来呢。”
沈梧还什么都没表示,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哦,你走之时修为不到家,大概没有看出来。”
——说得好像他自己就早早地识破了真相一样。
当年只觉得这两人样貌有些相似,确实没看破本质的沈梧无话可说。
不过他好歹是听明白了,这个“走了”不是他误以为的“走了”,高悬的心顿时放了回去。
至少周敛十年前还见过长梧子,这足以证明,至少,那十年光阴,不是他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的臆想。
周敛说完这番话后便闭嘴了,沈梧等了一下,没等到下文,不由得问:“他没再说别的了么?”
“没了,”周敛凉凉地说,“你尚且什么都不跟我说,他又岂会事事说与我听。”
沈梧扪心自问,确信便是再重来一次,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只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周敛的伤害就能因此抵消了。尤其是站在周敛面前,直观地看着这个真切的人,而非他想象出来的样子,那双隐含控诉的眼睛一瞬间便跟他记忆里的那双委屈又愤怒的瞳眸重合在了一起。
他不禁微微垂下眼睫,错开周敛的目光,轻声道:“抱歉。”
周敛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语气起伏:“你就没别的话要跟我说么?”
沈梧抿唇,不吱声。
周敛站起身,一直走到他身前三寸之地方才停下,这个距离太近了,沈梧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仰。眼睛却始终不看他。
便听周敛很是宽宏大量地说:“你不必跟我道歉。”
沈梧眼睫轻轻一颤,紧跟着周敛便又来了一句:“左右我也没死成。”
他仿佛不需要眼前人的回应,自顾自地说下去:“自然,若是我当真死了,你就更不必道歉了。”
他有些讥诮地笑了一下,体贴地解释道:“横竖我已经听不到了。”
沈梧更觉不能面对他,低着头,对他的指控全盘接受。
但这明显不是周敛想要的,他略提高了嗓门,道:“我说你,你脖子上顶着的是个两百斤的胖子还是怎么的?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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