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生前死后,人毕竟不是垃圾。
多年以后,格伦还能模糊地记起:那天是个寻常的星期四。八号废星上,雪依旧没有停。
老萨西尔牵着他的手站在人堆里,看着大雪把隆起的土堆掩埋。
那是他第一次直白地接触死亡。
之后接棒艾琳照料格伦的人,是艾琳的好朋友玛丽安。这名金发女Beta的特长是从生活垃圾中找到过期的酒水,并把它们全都倒进肚子里。
只可惜玛丽安的酒量明显配不上她对酒水的欲望,她总会控制不住地把自己搞得酩酊大醉,高声尖叫、低声痛苦,瘫在床上地板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她不是个做养母的好人选,并且颇有自知之明。
因而在玛丽安的张罗下,格伦的饲养者队伍越来越庞大。
这些暗巷居民横跨四十岁到八十六岁,他们有意无意地参与进来,今天你丢点儿吃的,明天我扔件衣服。对于格伦的死活,没人真的在意,但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小家伙,终于在这些有意无意的关照下,在这条冷而幽长的暗巷里一天天成长起来。
一晃,时间就过去十一年
十一岁的黑发少年已经个子挺高,他裹着尺码明显大了一圈的黑色防寒服——天然污渍着色——动作敏捷地绕过大小机械,停在他的目标面前:“你找我?”
“有事。”老流浪汉回头看了他一眼。
十一年里,他的皱纹变得更多,头发依旧乱糟糟披在脑后,像是沾满尘埃污泥的枯草。但兰迪的精神很好,体力也不差,他依旧能在垃圾处理站健步如飞,浑然不像个八十多岁的星球人。
老去的只有他的外壳,他的零件依旧坚强地运转着,看不出歇业暂停的意思。
格伦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也没有自己的终端机。他鲜少产生疑惑,也不常问为什么。
不然他恐怕要问一句:“为什么你还这么活蹦乱跳的?!”
而现在,乡下少年格伦只是眨了眨眼睛:“哦。”他问,“又要断粮了?”
“闭嘴,白痴。”兰迪不耐烦地打断他,他看向身后的垃圾山,深褐色的眼睛里跳动着火焰,“你想不想离开这儿?离开八号废星。”
“离开?”
“对,离开!”兰迪明显非常兴奋,他激动地挥了挥手,“我们去有春天的地方,妈的,这鬼地方太他妈的冷了!”
格伦却只是歪着头,平静地问:“春天?”
“哦,你没见过,”老流浪汉难得慈爱地摸了摸少年的头,“可怜的小东西。”
少年没有吭声,只是不悦地撇起嘴巴。
他能在暗巷无风无浪地活下来,很大一个原因,是他总在该听话的时候相当听话。他对人的善意和恶意有着近乎野性的判断,这种判断鲜少出错——他擅长趋利避害。
其实这时,兰迪.萨西尔一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他拎好了装着用得上的“宝贝”的袋子,带着少年回到他的“黑屋”。
他们吃了点过期的压缩食品,对坐在金属焊接成的桌子两端,各自屁股底下都垫着一把反复修补过的椅子。
然后兰迪掏出了一件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面上,由一块儿破损的丝绸手帕垫着,遥遥推给格伦。
格伦接了过来,好奇地摆弄了几下,又把这一看就很珍贵的玩意儿放了回去。
“这是什么?”他指着那块轻飘飘的铁块儿问。
“这是终端通讯器,”老萨西尔骄傲地笑了笑,“我从一只报废的密码箱里找到的。”
格伦不解地摇了摇头:“终端通讯器......可以吃么?”
“你只知道吃么?!”兰迪.萨西尔将东西重新收回手里,大喊道,“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什么?!”
格伦还真的不知道。
黑发少年局促地向后缩了一下。
“有了通讯器,我们就能同外界联系。如果运气好,我们就能和什么人达成交易,”老流浪汉急切地说,“然后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这个鬼地方。”
兰迪笨拙地打开通讯器开关,屏幕亮了起来——这种终端通讯器的供能依靠其内部的强大储能内核,使用者不必担心续航问题,除非他们打算全天候连着跨星系视讯聊个几十年份,那倒还有些可能。
但八号废星的老流浪汉可没用过这么先进的设备。他只能靠着对二十年前老版通讯器的残存印象,勉勉强强连接了垃圾处理站的远程讯号。
人工智能冰凉的嗓音随即响起:“您好,萨西尔先生,很高兴为您服务。”
格伦惊诧地张大了嘴巴。
兰迪的状况不比他好多少,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活像个第一次参加舞会、被漂亮姑娘邀约跳舞的愣头青。老流浪汉低声道:“你知道我是谁?”
“您是卡布里亚.萨西尔先生。”人工智能古井无波地回答。
很好,这间屋子里可没有卡布里亚先生。
于是兰迪的兴奋值降下了二十个百分点:“你的主人是卡布里亚.萨西尔。”
“是的。”人工智能道,“请问是否需要开启安全验证?”
“不,不需要。”老萨西尔忙不迭地道,他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而他对面的少年刚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黑眼睛熠熠生光,透出些跃跃欲试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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