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什么?”谢无虞倚在翠叶繁茂的粗树枝上,安静听树下歇脚的商队闲谈。闻及此,不禁抢先出声询问。
商队诸人被这突然出声吓得不轻,但见谢无虞倚在树上,没有恶意,这才小心开口,“逐月山庄这小公子惊才绝艳,又不被仇恨杀戮蒙蔽双眼,是难得心中清明之人。只可惜在抹云宫中,身中剧毒。圣手门郭神医亲身前往医治,却也只能抱憾批语,药石无医。”
谢无虞突然心中空落,“会死?”
“我们这些无干系之人,自然不知详情如何,但据流传出来的消息,小公子内力深厚,或可撑上二十载,只是日日会遭受寒毒之苦。这小公子幼时家道中落,年少遭逢巨变,孤身一人,也是可怜啊。”
商队的人歇息后启程离开,谢无虞躺在树枝上,直到月上中天,才不知对谁说了一句,“也是可怜。”
秋去冬来,人间再入春夏,谢无虞西过玉门关,东至蓬莱,南经苗疆,后沿运河直上,过秦淮,入了北境。
时节已是夏末,谢无虞在茶肆偶遇旧友,便坐下畅谈。
提及江湖消息,旧友大笑,“前些日,才有消息到我耳边,说青州谢无虞以芦杆做剑,连灭水上盗匪数起。水上船家,人人家中都挂有谢无虞画像,日日上香保平安。”
谢无虞喝了一口茶。
旧友感慨,“芦杆做剑,想必谢兄剑法又精进不少。说起来,如谢兄这般悟性高绝之人,我两年前也见过一位。”
谢无虞挑眉,“谁?”
“逐月山庄的小公子,现在应该称庄主了。”旧友叹息,眼中难掩遗憾,“只可惜天妒英才,我一友人才从沧州来,说此人命不久矣。”
口中的茶一瞬间变得苦涩难咽,许久,谢无虞才哑声道,“命不久矣?不是说,还能撑二十年吗?”
旧友唏嘘,“抹云宫的寒毒你我都清楚,能活到现在,已经是造化。二十年?除非仙人下凡,赐予灵丹。”
“够了!”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谢无虞闭眼,“抱歉。”
离开茶肆,谢无虞牵着白马,穿过集市巷陌,一路行至城外。
恍惚间想起瑶山上,那个可怜兮兮朝自己说,试了好几次也哭不出来的少年人,那个趁他睡觉,折了野花别在他鬓上的人。
停下脚步,谢无虞抬手摸了几下白马的鬃毛,“兄弟,你觉得如何?”
白马打了一个响鼻。
谢无虞垂眼,挑唇笑道,“既然你也答应,那我们便一同去看看那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是夜,月色朦胧,星子稀疏。
谢无虞悄无声息地潜入逐月山庄,躲过五拨巡逻的护卫后,最后到了庄主所住的月华楼。
两名侍女端着药渣开门出来,一边忧虑道,“庄主近日时时昏迷不醒,一天只能清醒不到一个时辰,这可如何是好……”
谢无虞隐蔽地跟上去,在四下无人后,拾起药渣嗅了嗅——确实是解毒续命的方子。
重新回到月华楼,谢无虞一直耐心等到四更,才无声无息地从窗户潜入房中。
卧房宽敞却憋闷,绕着一股刺鼻的浓郁药味儿。层层纱帐后的雕花大床上,阿鹿闭目昏睡,呼吸沉而重浊,时不时会无意识地咳嗽两声,却都无甚气力。
谢无虞步步靠近,最后越过纱帐,站到了床榻近前。
五年未见,当年披散乌发,便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少年人,已经长成了光风霁月的公子,虽满身垂垂病气,却足以让人惊艳于容姿之美。露在锦被外的手纤长白皙,指腹虎口却因握剑,有厚厚硬茧。
谢无虞一时惊觉,五年,已是千余个日夜,眼前这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一个了。
念及此,顿觉无趣,谢无虞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阿鹿,便准备转身离开。
转身之际,垂于身侧的手腕突然被松松握住,明明是夏日,对方的掌心却泛着凉。
身后传来低弱的清冷嗓音,“抓到你了。”
第6章 六
“不是快死了吗?”
谢无虞立在原地,没有挣开手腕上那点儿微弱力道,也没有回头。
背后传来几声重咳,阿鹿嗓音愈显虚弱,“骗你的。”他艰难换气,“想骗你来见我。”
谢无虞翘起唇角,却无甚笑意,“真以为我这般好骗?”话音落下,谢无虞反手握住阿鹿的右手,五指压在他命门之上,转过身。
阿鹿拢着锦被坐于床榻上,长长乌发铺散开,黑若墨染,雪白里衣包裹住瘦弱身躯,透露出弱不禁风的味道。
命门被制住,他无知觉般,只拿一双清凌凌的眼打量谢无虞,“和从前比,你无丝毫改变。”
话音说出,他低头注视自己干净白皙的左手,手指下意识屈曲收拢。
谢无虞没理会他的话,径自捏住脉门,查探脉象。
越到后来,他眉头蹙得越紧,最后松开阿鹿的细白手腕,“又想骗我?脉象来看,已无几日可活。”
收回手,阿鹿拉下袖口,掩住手腕,表情淡淡,仿佛无关自身,“是吗。”
谢无虞也懒于多言,又拉过阿鹿左手,三指搭按脉门。
“脉象不对,除身中抹云宫寒毒外,你经脉寸断,是何因由?”
经脉寸断,真气却依然时刻流转全身,可知,每时每刻,都在经受怎样的折磨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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