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主低头擦了擦手,轻笑道:“离开了鬼狱,你好似仁慈了许多。”
“也可以说,在鬼狱之中,我残忍了许多。”尚时镜又再站了起来,他也不管其他三人怎么想,自顾自的坐了回去,沉吟道,“你反正不想杀我,我脸上这点芙蓉骨可以去了吗?”
芙蓉柳面但见骨,与化尸水也差不了多少的毒。
尊主轻哼了一声,尚时镜便觉得脸上的疼痛感消失了许多,两人相交多年,说这些不痛不痒的废话互相试探了半晌,其实多少也已足够证明离心。有许多问题可问,也有许多问题想问,偏偏自己心中又心知肚明答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想问的问题……”尊主忽然道。
“你已经有答案了。”尚时镜轻声笑道,“这时候多说,怕是会伤感情。”
尊主嗤笑了一声,多年后初见,他终于又再仔仔细细打量眼前这个男人了,这鬼面具没变,声音没变,身形乃至于性格也全然没变,人心变化无穷,任是他操控幽冥,惯见生死,仍不知道鬼师心中想些什么。
不自量力的人才会有不自量力的胆气,尊主的声音很是柔和:“你真是一点没变,这般弱,却仍是这般大胆。”
“尊主倒是变了许多。”尚时镜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只环绕着尊主飞舞的萤虫,轻声道,“比起当年,更叫我心动了些。”
他将星尘虫捏了个粉碎,星尘的光辉洒落下来,将乌发染得发亮。
尊主颇为欣赏的看着尚时镜,他并不想鬼师得意,不过对方倒如当年一般,无论何等难堪境地,仍做无事发生,倘若对方没有这般表现,也不可能在幽冥鬼狱之中活下来,因而讥讽笑道:“此刻说这句话,先生是觉得我还如当年那般,亦或者是,对自己仍有自信。”
“我不该有吗?”
尚时镜喑哑道,他的目光透过那层面具,仍是玩味的叫尊主心底火热。
他很该有。
鬼师天生就是连别有用心,都恰到好处的叫人情不自禁。
寒无烟又捏了捏自己的小指,他想:哦,原来尊主连鬼师的床边边都没摸上。
万鸦看了看寒无烟的脑袋,他想:哦,寒无烟无聊了。
尊主微微笑了笑,他收回手来,缓缓道:“我需要一个足够聪明而且足够怕死的人,最好是他还很了解我,这样便能够安分一点。”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看上去倒像是个将死之人,尚时镜闻到了一点地狱火的硫磺气味。
尚时镜听了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半点也不见害臊,反倒是气定神闲的点了点头,缓缓道:“看来只有我了。”
“先生还记得鬼狱之中叛逃者的下场吗?”尊主忽然道。
“自然记得,当初的叛徒都经由我手处理,倘使我不记得,那日日哀嚎的怨魂,也会叫我清清楚楚的记起来。”尚时镜微笑道。
尊主问道:“哦?原来先生常有梦魇吗?当初倒是不曾听你提起。”
尚时镜笑了笑,答话几乎是有些气人的:“没有,只不过倘使我不痛快,你自然就会心中痛快些,至于是真是假,就不必计较了。”
“你倒是贴心。”尊主此话也说不出是夸赞还是讥讽。
这许多年来,幽冥鬼狱的中心都是围绕着土伯脱困来打转,恐怕这次也不例外,尊主的伤势尚未痊愈,看来这次的麻烦不小。尊主的确对他很是欣赏,在尚时镜尚未叛逃之前两人也多有暧昧,然而未曾跨越那道底线,自然是两人都觉得所付出的代价不划算。
利益永远比感情更重要,尚时镜可不觉得自己能有那么大的魅力,只要选择回心转意就能让尊主忍下脾气,不继续追究当初背叛一事,就连惩戒也只是这般轻描淡写……
如果尊主真是这般可爱柔情的人,他当初也就不会刻意将此人置之死地了。
“这次是真的有些怀念了。”尚时镜缓缓叹了口气道,“有了新消息吗?”
“不错。南蛮之地出了些怪事。”尊主缓缓道,“我想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怪事,只不过如今情势,不宜强攻南蛮,底下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手了。我希望你能带回来好消息,尤其是足够令我满意的消息。”
又是南蛮。
“我猜,我没有拒绝的权力。”尚时镜为自己的茶杯重新盖上了盖子,缓缓道,“要对我下咒吗?”
他这般坦坦荡荡,坦荡的好似并不是在说自己的身体一般。
尊主的表情混杂着趣味跟疑惑,似是不太明白尚时镜的算盘,他轻轻笑了笑道:“我早已下好了,轮不着鬼师来提醒我。”他屈指弹了弹,似是在弹走指尖不存在的尘埃,声音冷得宛如切入血肉的兵刃,那双美若明月般的眼眸在微弱的光芒之下倒映出尚时镜的面孔,毫无半分笑意,“这次你再背叛我,我就让你去与野狗争食。”
尚时镜固然聪明,尊主却也不蠢。
“这是自然。”尚时镜微微欠了欠身,听到这个称呼之后总算松了口气,于是便起身将四周的烛台点了起来,这么久了,他还是不太喜欢幽冥鬼狱出行的方式,阴惨惨,凄冷冷,好似人生就只剩下暗夜一般,还毁了他一块好好的地毯。
先生是先生,鬼师是鬼师。
他如今又是幽冥鬼狱的鬼师了。
尚时镜好整以暇且肆无忌惮的欣赏着尊主姣好的面容,唯一露出的下半张脸带着笑容,就如当年那般蛊惑人心:“方才我是尊主的阶下囚,有些话不好多说,不过现在,我们可以重新换个身份来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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