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车驾头插黑底绣鸾凤彩旗,皂帷朱斑轮。三车前导,宗正导从。这是——霍清流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瞬间从脊背蹿起一股寒意。然而下一刻,王宣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公孙,请上车。”
霍清流震惊之余,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无声苦笑,无奈蹬车。
——不出意外,参乘的是王宣。
从驿馆到王宫路程并不长,然而弛道除王驾不得上路,因此一队人速度并不快。一路上霍清流只在路过闹市时才有了一点点反应,但也仅仅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其他时候安安静静闭目而坐,仿佛咸阳的繁华与喧嚣根本引不起他任何兴趣。
到底是身份不同一般,又是出众的剑客,一想到此人将久居咸阳又入侍秦宫,王宣不得不对他多留了一份小心。
这不能怪王宣过于谨慎,秦王虽是嫡子即位,但即位也并非一帆风顺,即位之初也曾遭遇过刺客。最凶险的一次莫过于赢季即位次年出巡九原被刺客半路设伏那次,幸好跟随的八大勇士浴血杀敌,保得赢季安全到达九原。事后查出幕后主使正是秦王同母弟长安君,赢季大怒,长安君得到消息连夜逃往赵国,但秦王盛怒之下处死了长安君的家眷,长安君旧人食客坐死上千……
这次求婚联姻若是对方是柔弱女子他还不至于太担心,不管多烈性的女子,就算远赴异乡,可一旦进了秦王宫结局也就那么回事。可是霍清流不一样,王宣从他寂静无波的眼底看到的分明是一种再熟悉不过的渴望——随心所欲、听凭心声。只不过此人一旦步入秦王宫,这一切都将只存在于心底的幻想。
如今六国虽没明着联合抗秦,但暗中往来联合各路小诸侯早已不是秘密。此次秦王一意孤行向霍国求婚求一男子,又是一流剑客,得知消息王宣的心始终就没放下过。
王宣在想什么霍清流是不知道的,当车驾穿过重重宫门,最后停下来时,他脑中唯一的想法是“就是这里啊”。恢宏的宫殿矗立在金红色的夕阳下,万丈金辉倾泻而下,宫门巨大的鎏金铺首狰狞着俯视众生,在它威严注视下所有人都将无所遁形。
下车时霍清流对铺首反射的光产生了微微不适,急急闭了一下眼,马上有谒者上前搀扶,小声道:“公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霍清流想说多谢,突然发现站在巨大的阙门下,自己一下子变得无比渺小。
这就是秦王宫了,我的最终归宿。
他想。
他被直接引到后殿,霍清流看似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秦王宫最恢宏的三座大殿即正殿,前殿,后殿。正殿、前殿位于章台宫,正殿为前庭议事包括接见各国使臣所在,前殿则为朝议后王与朝臣单独商议国事,讨论国策的地方,赢季躬操文墨,昼断狱,夜理书均在此。
后殿则为王起居之所,地处兰池宫正中央,渭水注入兰池,水面上星点分布着未曾开败的玉荷,蒙着夕阳余晖在微风里摇曳生姿。
霍清流想自己至少会在前殿拜见秦王,哪知被直接带到了兰池宫。
“大王仍在议事,公孙先行后殿歇息。”
霍清流点点头,又问:“大王何时回来?”问完忽觉不妥,但话已经说出去了。果然小黄门误会了,了然的一笑,“公孙有所不知,每天这个时候大王都在前殿议事。今日特意吩咐下来,公孙一到行先歇息,奴婢们都准备好了。”
所谓的准备好了,就是吃的用的玩的一应俱全,显然秦王议事时间不会太短。甚至连沐浴用具,更换的衣服也准备齐全。霍清流皱了皱眉,马上有谒者上前问他是否不满意。他本来话不多,这回更不知说什么好了。
原以为见过秦王,讨得一个质子身份咸阳了此残生也就是了,最不济恳请秦王把自己投废宫便是,可是眼前所见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算什么?
他不认为秦王真的荒唐到千里求了一个男子,就是为了填充后宫。可是要霍国出一个质子,也没必要大张旗鼓派遣求婚使。尽管他未曾婚配,但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当他被引到秦宫后殿,就觉得他一路的幻想即将成为一场笑话。
赢季回来时略显疲惫。这半日来,他正被大将蒙衍带回来的消息困扰着——二十天前,燕国太子的谋士、游侠庆言突然离开燕国。分布在燕国的密探多方打探,居然没有查到庆言的行踪。
这条消息之所以能引起秦王的重视,是他至今都不能忘记当年燕太子在秦国为质,逃走后眼看即将被拿下,就在大家都认为活捉燕太子只是手到擒来时,正是庆言带领着一队死士越过魏境入秦接应燕太子全身而退。
燕太子被人毫发无伤救回国,这无疑打了强势的秦国一个天大的耳光。秦国丢了面子,但是表面上还要同燕国维持着名存实亡的大国邦交。
甚至为了彰显身为大国的风度,秦王曾一度婉拒了燕国再送一个质子入秦的提议。
燕太子不足为惧,秦王并不认为燕太子即位对自己能构成实质上的威胁,但庆言不得不防。一个游侠在他大秦国土如入无人之境,生生将他大秦勇士拦在国境之内把人救走,这不是嘲笑他大秦无人了嘛!
简直岂有此理!
虽然两国闭口不再提此事,但是一根钉子一旦扎下去就很难再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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