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您的福。”岑琢话里有话,挨着她坐下。
“我就是来看看你死没死,顺便聊聊对付88号的事儿。”
她这么贫,岑琢挺开心,笑呵呵靠着沙发背,朝她挤眼睛:“聊吧,姐。”
金水皱眉头:“叫谁姐呢?”
“我二十一,”岑琢伸个懒腰,两条大长腿往茶几上一搭,“属龙的。”
这小子挺有意思,金水笑:“我属牛。”
“女大三,”岑琢忽然说,“抱金砖。”
金水一脚把他的腿从茶几上踹下去:“没病吧你。”
岑琢揉着腿,挺苦恼地看着她:“想和你结个婚什么的,算不算有病?”
金水的脸腾地红了,这么多年,她从没把自己当女人,别人也不敢拿她当女人,乍一听“结婚”两个字,她的心真的像一滩死水,泛起了微澜。
可要说岑琢在她那儿挨了一刀就爱上她什么的,打死她也不信:“肚子里憋着什么坏屁呢,赶紧放。”
“姐,你有没有想过统一沉阳?”
金水愣住了。
岑琢问:“我们联手灭了88号,然后呢?甲字和丙字再斗得你死我活?”
金水盯着他的眼睛,闪亮的、还带着男孩子气的灵动眼睛。
“如果你我是一家,沉阳就没有战争,城市可以发展,老百姓有未来可期,这里,将是一个世外桃源。”
所以是政治婚姻,金水的心疼了一下,她终究是不会被当做女人对待的。
“你二十四,还能穿一年骨骼,如果你需要一个男人来靠,我是最好的选择。”
金水不说话。
“我用在你那儿扎的那刀发誓,这辈子,我不再看别的女人。”
他说的这些,都是谈判条件,金水摇头:“但你不爱我。”
岑琢张了张嘴,实话实说:“我会学着爱你。”
金水需要考虑,她当了这么多年老大,自认为什么风浪都经过,唯独岑琢这一浪,拍得她有点晕。
送走金水,天色已经晚了,在外头跑了一天,岑琢很疲惫,脱光衣服钻进羽绒被,睡意很快袭来。
又看到了那个场景,低矮的小窗,窗外阳光明媚,一家人围在一起,早饭是清水煮的面片儿汤,有一点盐,每人分一小碗。
家人的脸已经看不清了,屋门从外推开,吕九所抱着破皮球跑进来。
“哎呀小九,你来得真是时候……”说话的应该是姐姐。
然后是妈妈:“来,小九,阿姨这碗给你……”
“妈你别管他,他是老三的朋友,让老三分他……”刀子嘴的是哥哥。
岑琢坐在桌边,觉得自己要哭了,不,他两手揪着裤子,不要带走这一切,这时爸爸站起来,放下碗,看着窗外:“好像有什么声音……”
不!岑琢在心里呐喊,但梦中的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呆滞地瞪着窗口,一秒,或许两秒,巨大的火球震碎玻璃,眼前的一切都飞了起来。
从天而降的骨骼在这条贫民窟的小巷激烈交火,刀锋、炸雷、密密麻麻的子弹,那时候还没有中子炮,但可怕的钢铁之力足以毁掉所有家庭。
岑琢的家就是其中之一。
一波接一波恐怖的爆炸声中,他睁开眼睛,左肩火辣辣地疼,在一片废墟中坐起来,看见摔碎的饭碗,和沾了灰土的面片儿,然后是血。
姐姐的腰折断在椅子上,长头发顺着桌沿铺下来,丝绸一样,在微风和阳光中飘荡。
爸爸应该是扑在妈妈的身上,两个人胸口以上全没了。
哥?
岑琢喊:“哥!”
一个人突然从门边——应该是门边,房子已经塌了——翻起身,蒙着满头满身的土向他爬过来,不是哥哥,是吕九所,看见岑琢的样子,他两只眼睛瞪得血红。
岑琢这才往自己的左肩上看,如果可能,他永远不要想起这一幕。
“啊啊啊!”他疯狂嚎叫,吕九所把他抱在怀里也不行,他搂着他的脖子放声大哭,歇斯底里地喊着,“哥,我疼!我疼死了,哥——!”
一抖,岑琢在他昂贵的羽绒被里醒过来,满脸都是泪,左腹部火辣辣的,可能是骑摩托把伤口挣开了,他下床开灯,从抽屉里翻出棉布和酒精,熟练地包扎止血,然后捂着伤口坐下,一扭头,看见窗外的月亮。
“哥……”一叫出这个字,鼻子就酸了。
他哥的尸体没找到,可能是炸碎了,那条小巷七十多口人,只有他和吕九所两个孩子活下来,乞儿一样流浪到附近的白城,成了两个混蛋。
“呵,”岑琢苦涩地笑,颤着手点燃香烟,吁出一口长长的烟气,“岑琢,别忘了你从哪儿来,别搞错了你往哪儿去。”
他只想沉阳的孩子们不要像他,十几岁就失去了家人,失去手臂。
枯坐到天亮,顶着一双黑眼圈,他特别想吃面片儿。
找谁一起去呢?
从会长楼出来,一路碰上高修、元贞、吕九所,他都没开口,一直走到拆装车间,脚欠地踹了下门:“老逐!”
车间里,逐夜凉抱胸靠着墙,挺帅的姿势,正和什么人说话,岑琢探头看,是贾西贝那个娘娘腔:“别聊了,陪我出去一趟。”
他转身去踩摩托,车子发动起来,逐夜凉走出车间:“你怎么这么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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