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种种,不过在苍恕心中飞快过了一遍,用了比一刹那更短的时间,他就判断这句话多半为真了,便道:“那是我当年做得不当,请魔尊包涵了。”
他既没去细细回想当日情景,也没有好奇追究前因后果,说到底,他根本不在意这些过往,淡忘了也好,另有内情也罢,于他来说都无所谓,不会往心里去。就好像苍星垂与他意见不合数万年,最终大战一场,甚至导致了轮回神的陨落,他也从不曾对苍星垂有过丝毫恨意,只是遗憾于神庭的损失,忧心此事对各界格局的影响而已。
苍星垂得了一句道歉,脸色却更差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雪地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他们低下头看去,只见他们脚边有个仓鼠笼子被人踩扁了一半,一只灰不溜秋的小仓鼠正费力地从里面挣扎着出来。它似乎在方才的混战中被踩到了,身子抽搐,后腿看着是断了,在雪地里没有方向地跌跌撞撞爬着。
“救苦救难的……慈悲神啊……”
院子里忽然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起初,苍恕还以为幻听了,可是苍星垂也和他一样猛地低头看去——不是幻听,最后一个倒下的杀手,也就是那杀手头子竟还没死透,不过看着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他半张脸埋在雪里,知道自己已到了末路,怕死极了,涕泗横流地用最后的力气胡乱向天上的神明祈求。
“救苦救难的慈悲神……轮回大帝神……救救我吧,我不想死,可怜可怜……救……救我……”
苍星垂不过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一个垂死的普通凡人在一界之主的眼里实在太弱、太渺小了,甚至得不到一句轻蔑的嘲讽。
在他的身边,名叫韩展鹏的将军仰面躺着,腹部破着一个大口子,四肢也血流不止。满脸糊着的血都已凝结,叫他睁着眼也看不清东西。他也是强弩之末了,听了身边杀手的哭求,他坚毅的脸上勉力露出一个不屑的笑。
他也很想活,他也不甘心,但他不后悔送死。他知道芸娘一定已逃了,保住了唯一的皇室嫡系血脉十一皇子,江山还有回归正统的一天,他为提携自己的君主尽忠到了最后一刻,值了。
只是可惜,芸娘……他还未……
苍恕默然看着脚边的人间悲惨苦难:不甘地睁着眼却生机渐弱的将军,只剩一口气仍在乞怜的杀手,还有那只正挣扎求生的重伤小仓鼠……这个不算大、此时甚至显得很拥挤的简陋小院子里,有不止一条生命正在痛苦地缓慢逝去。
苍星垂的心思却早就不在这了,他正举目寻看合适的地点。
这二人一旦交手,势必惊天动地。哪怕苍恕一直不在全盛状态,无间之渊底部那些堆积万年的巨大嶙峋的岩石也全被他们夷平了,若是附近有生物,恐怕早已灰飞烟灭。是以他们就算现在实力都大打折扣,也定要寻个无人之处交手。
苍星垂好杀,却从不滥杀。
“那里有几座山。”他说,“我们就去那里分出胜负吧。说来,我们最初的分歧就是因这些凡人而起,在凡人的地界上结束也是天意。”
苍恕顺着他说的抬起头,望见了远方的高耸群山。
于凡人来说,那显得有些远,怕是赶着牛车也要个几日几夜,但对于寻常神族而言,缩地成寸,也就是几步的事。虽说现在这两位神族的状态都实在不好,在最污浊阴毒之地待了整整一年,身受重伤,最后还中了无名奇毒,这会儿好不容易脱身了,神力却没恢复,这里又无多少灵气可供补充……
“再稍等片刻。”苍恕说,“我的神力不够。”
苍星垂感应了一下自身,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怕是不足平日的万分之一,神力也只恢复了一丝,但赶几步路还是够的。他道:“你我从诞生以来,与天地感应之能就一般无二,我能去到到那座山峰,你自然也一样。神君莫不是畏战了?”
苍恕摇头道:“并非如此。我还有别处要动用神力,恢复的这一丝实在不太够。”
“用来干什么?”苍星垂疑惑地打量着他,“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要用清洁术洗背后的血。因为这种事耽误开战,我这会儿就算不用神力也要揍你。”
“不是那个……”
他正说着,地上那只灰扑扑的小仓鼠忽然不动了,只躺在冰冷的雪里发出细弱的叫声,眼看着没多大会儿好活了。苍恕叹道:“罢了,不等了。”
苍星垂似有所感,猛地看向他,只见神君扬起皓腕,伸手向雪地中一点。
精纯圣洁的神力与大地相接,被血染红的雪地中,一株晶莹碧绿的奇异灵苗破土而出,在神恩之下瞬息之间就长到了一掌高,饱满的叶片娇嫩欲滴,叶尖上一点血红鲜艳夺目,沁人心脾的浓郁药香溢满整个小院。
因为有万生魔尊的辅佐,苍星垂也颇懂些灵植,知道这便是百年才能长成一株、由灵气和鲜血做养料,号称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顶级灵草:朱颜碧。
这灵草不偏不倚,长在了将军、杀手和仓鼠的正中间,离谁也没有近一分,离谁也没有远一分。
慈悲神怜悯忠肝义胆的将军,也怜悯被命令来追杀将军之人;他怜悯互相残杀的人类,也怜悯遭受无妄之灾的小兽。
大虎扑羊,狼群捉兔,怜悯弱者之人往往会打虎、杀狼,但慈悲神不会。在他眼中,虎狼和羊兔皆是弱者,弱者相争,他只在高高的云端袖手旁观,从来两不相帮,因而被称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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