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了月,像是随时都能将冷雨倾盆倒下。
楼云深携风而至,面色沉沉。他的目光在守阵的弟子脸上一一扫过,皱起了一双眉头。
“律九渊呢?”他问道。
台下的弟子瑟瑟回答:“先前好像是同路副堂回房去了。”
楼云深沉吟了一会,冷声开口:“去找他过来。”
……
又一道惊雷落下。宿在房中的各派长老睁开了眼,纷纷聚首院中。
“这架势,可是哪位道友在渡劫?”有人这般问道。
剑门长老捋着他的山羊胡,神色不定地摇了摇头。
“此非渡劫之势,而是……”
“妖邪将出。”
不知谁补了这么一句,众人面面相觑,又有谁不知他口中的“妖邪”指的何人。
除了沉川,能有何人?
……
路迟林又落入了一方梦魇。
这一次,他独自泛舟于一片湖水上。湖是碧蓝清澈的,可却望不见底。四周看去,甚至连边界都不曾瞧见,仿佛与天连成一片。
他在水上飘荡着,周遭没有旁的声音,只剩他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像是被定在了一处,目光只能注视着湖面荡开的涟漪。
他看见了水面上的影子。
是两个男人。
他们在湖上泛舟,在月下煮酒,在床笫交缠。万分温情,万分缠绵。最后,他们拔刀相向。
那是他熟悉的两张脸。
一张来自岑明,一张来自沈不悔——也就是沉川。
那些画面如走马灯般,自他眼前飞快闪过。心上像是压下了一块大石,呼吸都堵在一处,喘不过半点的气来。
也许他总算是触碰到了一点边线。
路迟林张了张嘴,却喉头干涩,发不出半点的声音。
小舟晃晃悠悠地走了许久,湖上起了一阵雾,氤氲着自四方而来,逐渐将他吞噬了进去。
朦胧中,他终于听见了一丝声音,像是现实与梦境的窃窃私语,零零碎碎得不知在嘀咕什么。
他挣脱不能,也逃脱不能。
……
沉川早就忘记了自己是否走过这一条路。但他忘记的东西已经太多了,这也不足为奇。
百年的时光对于世上许多修士而言是匆匆而过,是须臾一瞬,可对他来说却每一日都度日入年。
在他前半生的修行中,他未尝没有体验过孤独,可却没有一次,教他这般的心焦气燥,这般的憎恶不止。
如果不是那日误闯进来的那个修士,或许他还会被困在阵里百年、千年,甚至更久。一直到他神魂麻木,魔气尽散。
他坐在了一块大石上,折了一只叶,吹了一首断断续续的小曲。
只剩下他了。故人尘归尘,土归土,这世上只剩下他沉川一个了。
猎猎的风自那张不属于他的脸上吹过,撩起了衣袍,带起了碎发。沉川突然觉得有些冷。
“百年前,你可知会有今日?”也不知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隔着经年质问着曾经的故人。
他眺望着山下的临雪堂,演武台的上方灵力流转,原先属于岑明的书房内正坐着他的不知道第几个传人,燃着早已没了从前味道的烟,点着不知贵了多少的火烛。
他又觉得,自己不该是这副伤春悲秋的模样。
他该是魔主沉川。
他敛了眸中的片刻失神,抬起手,自半空中这么虚虚一抓。
山石颤动,仿若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的手指上结了灵丝,相互牵引着没入巨石旁槐树下的那块土地里。
槐树顿时倾斜了树身,周遭的泥土也开始发了狂地坍塌下陷,逐渐冒出了一个黑洞。
他藏在那个修士的身体里,为的不过就是这一刻。
他的手上青筋暴起,虬实的肌肉也是紧紧绷起。那双眼里布满血丝,却被脸上那似有似无的笑意衬得万分可怖。
天边涌来了层层黑云,隆隆的雷声忽然在他耳边炸开。
碎石块随着变得松软的泥土滚落陷在黑洞里,如一个漩涡般愈卷愈深。
该结束了。百年的魂识束缚,痛苦煎熬都要结束了。
山峦还在不断地震颤,那些响声混在滚滚雷声里。
一丝光亮闪了他的眼。
那是琉璃制成的灯盏,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没有将那盏灯带起,也未曾细细看过它的形制。
一道闪电照亮了他扭曲的面庞。
他调动起全身的灵力,汇聚在那只手的掌心之中。一瞬间,悉数撞上了土中的那盏琉璃灯。
琉璃灯上光华流转,像是罩着一层灵力,破不了它分毫。
沉川的脸上登时生出了冷意。
滔天的魔气自他体内继续涌出,在半空中化作一把利剑,摧枯拉朽地钉在地面上。
尘土漫开,他头上的玉冠也被风卷了下来。
利剑击碎了屏障。
所有的山雨欲来、黑云压城,也都被击碎在了那一声清脆声中。
仅仅是弹指一挥间,数百片琉璃随便从土中脱出,散落在林间何处。像是万点逃窜的星光,湮没在广袤银河里。
“还差一个。”他喃喃说道。
“结阵——”
沉川猛地回过头,挥袖挡下了直逼面门的那块阵盘。
灵力交汇之处,一股利风横扫涤荡,生生将四周草木压下了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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