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舟脸色发白,声线隐隐颤抖道:“你什么意思?”
晏欺嘲道:“你问问你的谷师弟是什么意思——载有劫龙印的半张人皮,和薛尔矜身上的活剑血脉,他都有意沾上一沾。不知这到底是聆台一剑派内部下达的指令,还是他谷鹤白私自……”
话正说至一半,声线戛然而止。
谷鹤白手中碎疾短剑横空挥击而出,骤然将那斜飞向上的坚硬屋檐削开一处边角,力道之凶猛沉厚,登时震得大片残砖碎瓦散落一地。晏欺应声侧过腰身朝外一躲,不料那谷鹤白是动了真格的,三两步蹬腿跨至屋顶上方,袖内五支短箭一连瞬发,转眼将人左右后路悉数包抄,晏欺仍是讽笑,一个旋身垂直往下,竟抬起足跟踏上了檐下三盏摇摇欲坠的灯笼。
这样的做法,无异于自投罗网——随风飘荡的破纸灯笼承载整整一个成年男子的全部重量,其后果可想而知。谷鹤白正猜这姓晏的魔头莫不是修为衰弱了,连带着脑子也一起出了问题,却不想晏欺自打一开始就没考虑过该如何闪避,他那一直处心积虑作着打算的,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件谁也预料不到的事情。
“我今天倒是要看看……”
晏欺抬首直视着谷鹤白挥剑前来的敏捷身形,忽而凤眸狠狠一凌,几乎是在他一剑刺出的同一时间里,猝然一个扬手,将那顶垂至肩头的乌纱帷帽蛮力朝外扯了下去:
“你这天天掩在帽子底下的一副皮囊,到底是人是鬼……”
偏就是那帷帽揭开的短短一瞬,三人皆是愣住。
晏欺蓦然对上乌纱之下,那人惊心动魄的熟悉面庞,恍惚之间,竟有一刹那的失神。
那一刻,就连杵在一旁魂不守舍的沈妙舟也难免惊悸不安地瞪大双眼,险些一个不慎轻呼出声——
她与谷鹤白之间,相识长达二十余载。最初遇见他的时候,他正血迹斑斑地倒在半路上,全身溃烂流脓,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她带他回聆台山养伤,在过后约莫三个月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里,他周身损坏的皮肤逐渐康复结痂,不再如初见时候那般狰狞可怖——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用各式各样的面纱帷帽来遮掩自己的面容。
他说自己自幼肤质特殊,无法见光,加之初遇时那身伤痕严重损毁了容貌,所以自始至终不愿揭开帷帽示人。
故而前后将近二十年之久,她从未见过他真正相貌如何,偶尔竭尽心思想象他的模样,也只能勉强拼凑出一个大概。
如今阴差阳错地,竟让晏欺这胆大妄为的魔头给直接揭了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既是愿见的,心底里最后的直觉却将她死死攥着,一遍又一遍地向她警示道——
不可以,沈妙舟。
不能看,如果真就这么一眼看下去了,她一定会因此后悔。
但她终究是无法自控地将头抬起了,睁开双眼,以她自以为很是恶劣的目光,朝那顶被迫歪斜至一边的乌纱帷帽下,小心谨慎地窥探了过去。
不过很可惜,谷鹤白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反应快得简直是可怕,甚至为了那顶帷帽,连剑也不要了,脱手顺着屋顶一路滚落在地上,直摔得人长久一阵发颤似的耳鸣。
“晏欺,你简直是……”
乌纱重新覆上面颊,他又一次将自己缩回那沉黑如夜的深色帷帽里,仿佛那里才是他唯一能够安身立命的地方。
“……找死!”
最后一道沙哑的音节脱口而出,谷鹤白一双滚烫的眼睛好似被生锈的刀口生生摩擦过,从内至外不断渗出大片红褐色的血丝。
言罢,倏然扬起一掌,将那恨至骨髓的沉厚力道凝聚糅合至五指中央,即刻朝晏欺正心口处横手劈下!
往来徐徐数阵夜风之中,但闻一声锐利而又清晰的破空声响,凌然剑光徒自划破周遭顽石一般坚不可摧的温热气流,恰赶在谷鹤白愤然落掌的前一刻突袭而至,瞬间将那只手掌整个贯穿——
晏欺瞳孔一缩,还未能瞧清来者面容,只见那柄再熟悉不过的涯泠长剑近在眼前,下意识便伸手要握,不料他肩臂方才抬起一半,已被人兜头往回一折,连人带剑一并摁进了怀里。
他微一侧目,刚好就对上薛岚因一双又沉又冷的眼睛。
“薛……薛小矛?”晏欺眸色一震,有些不敢相信地质问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叫你……”
“扶稳!”薛岚因根本不理他发问,摊手敞开衣襟将人整个儿裹了进去,动作还略微有些粗暴。随后手劲骤然一增,将那柄没入谷鹤白手掌的涯泠剑尽数抽了出来,利落收剑回鞘,顺势揽紧晏欺猛一转身,便侧过屋顶翻了下去。
谷鹤白骤然遭人一剑穿掌,半边臂膀已然痛至麻痹,无奈之下,只得皱眉朝沈妙舟道:“师姐,别让他们跑了!”
沈妙舟早已骇得面色青白,一时哪还顾得其他?如今见得谷鹤白生生受了涯泠一剑,赶忙飞身跃上屋顶探向他道:“师弟!师弟你没事罢?”
谷鹤白急道:“别管我,师姐,切莫让那对师徒二人走得远了!”
沈妙舟听罢抬头,却见那薛岚因早已在另一面屋檐下备好马匹,不由分说抱着晏欺攀了上去,狠狠一脚踹向马腹,喝道:“驾!”
骏马长声嘶鸣,顷刻朝前颠簸离去,所经之路,大片烟尘随之哗然而起。谷鹤白面色骤凉,随手捂紧伤处将欲跃下屋顶,哪想薛岚因那胆大包天的混账小子夺人不够,偏还将沈妙舟那柄细长利剑攥在手里,脱手往外一掷,不不偏不倚砸在谷沈二人正中间处,失重划开一条错落有致的长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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