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哪儿去了?有什么好跑的?一个四肢健全的愣头青,难道还怕晏欺这样手脚无力的小瘸瞎不成?
瞧这反应……该不会是生气了吧?会不会以后都不肯理他了?
晏欺独自留在屋里胡思乱想了很久一段时间。
久到他几乎万分煎熬地以为人再也不会回来的那个时候,“哗啦”一声木门又被一阵大力突然掀开了。
薛岚因一脸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好像刚才什么冲突都不曾发生似的,麻利弯腰拾起散乱一地的纸张,又不动声色地扶稳一屋七零八落的桌椅,在无意经过晏欺身边的时候,似乎还充满讨好意味地笑了一笑。
晏欺简直被他此番举动惊得一阵毛骨悚然。
——他一度怀疑薛岚因本人有可能是泥巴做的。
前脚分明还苦不堪言地蹲墙角里瑟瑟发抖,后脚出门一趟就像被人拆卸重装过一样,从头到尾散发着焕然一新的光泽。
他难道不会疼的吗?还是说,瘸子踹出的一脚压根没什么威慑力可言?
晏欺正一时满头雾水地纳着闷,薛岚因已经没事儿人似的牵过他的衣角,一路小心翼翼往桌边引:“或玉快坐快坐,不要顾着和我生气了。”
晏欺疑惑撇头,视线里依然茫茫一片沉雾,眼前人的神情面容看不清也望不尽,始终是他心头盘踞不散的一株倒刺。
他头一次认识到眼盲究竟是一件多么糟糕的障碍。
近在咫尺这样一个人,痛苦与否,伤重与否,在目不可见的情况下,都只会变成一团无法切身感知的虚幻。
他甚至不知道薛岚因是在发自肺腑地对人着笑,亦或是伪装良好在偷偷地哭。
然而事实证明,晏欺确实是想太多了。
薛岚因好像真就当是无事发生一样,笑眯眯拉着一脸呆愣的晏欺坐回椅上,完全是一副没脾气的样子:“真生气啦……还是我把你吓到了?”
不是……刚刚那不应该是我一脚踹过去把你给吓到了吗?
晏欺特别无语地朝后缩了缩,方想问问他伤势是否要紧,不料还没能开这个口,薛岚因已经正当着他的面儿垂头下去,“啪”地一声双手过顶稳稳合十,极尽诚恳而又真切地向他致歉道:
“对不起,师父,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别人碰,方才是我太冒犯了,真的对不起!”
这一句好声好气的“师父”,可算是叫得晏欺满心仓皇瞬间化为了一阵难以自持的窃喜。
——好小子,从前教他念那么多书,也没见他堂堂正正叫过一声师父,现下犯点毛病想要认错讨饶了,总算舍得喊师父了?
不过……问题的重点好像不在这里。
晏欺轻轻咳嗽两声,赶忙收敛了满脑子那股突如其来的得意劲儿,转而回头吞吞吐吐地对薛岚因道:“那什么……我刚刚踹你那一下……”
“别怕,我没事。”
薛岚因面上仍是带笑,倏而回转过身,不知又从背后取来一件什么物什,沉甸甸正搁在晏欺掌心中央,像是细而竖直一根树条。
“你是师父,我是徒弟——自古师父打徒弟,向来都是天经地义。所以……你既用心教我读书,我挨打自然也能挨得毫无怨言。”薛岚因眉头一挑,忽又似笑非笑地道,“……不过师父,你这打起人来,实在太疼了,我皮再厚,也经不起你这般折腾啊……”
晏欺喉头一哽,满脸不知所谓道:“你疼归疼,给我这个做什么用?”
薛岚因眼睛一弯,伸手拍拍他的脑袋道:“以后啊,你要生气想抽我了,就用这个——我方才特地出去折的,又嫩又新,送给你,别跟我生气行不行?”
晏欺双手颤巍巍捧着那根儿小树条,一时之间,竟让薛岚因这一套说辞给堵得无话可说——漏洞实在太多了,他甚至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惊讶。
反正自打那一日起,无论之后调皮捣蛋的薛岚因如何上房揭瓦作天作地,晏欺都没再发狠对他动一次真格。而那根儿说是用来教训徒弟的小树条,隔日也让晏欺倒水插进了窗台的小瓷瓶里,成了有名无实的装饰物。
不过话说回来,也是继此事本身对晏欺造成极为严重的心理阴影之后,他开始渐渐反省自己也许在教人读书的具体步骤上,出现了某些不可忽视的问题。
寻常人家的老师给学生授课的同时,要求能写会背那是一个方面,但学东西毕竟不是和尚念经,既然带了主观的因素渗透在学习过程的边边角角,那么就一定要将这个人的意识往正确的思维方向引领——其实说白了,也就是要给他讲道理。
道理再说得粗陋简单一点,就是得告诉薛岚因人与人彼此之间,为何不可像他样轻佻放/荡。
“不管之前在你生活的地方是按照怎样一个习惯与人相处,你人既已身在中原,就得学着入乡随俗。‘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字乃是为人之本——你要知道,旧时人家未出阁的姑娘,让男人多瞧上一眼都得算是糟蹋,都像你这样没事动手动脚的,世上还有几人能知何谓道德礼节?”
偌大一间静谧空阔的谷底木屋里,一盏烛灯幽幽火光温暖如潮,师徒二人就这么并肩坐草榻上剥着白日里刚采摘的新鲜野果。
晏欺顾着说,薛岚因就顾着吃。不知道他究竟把话听进去了多少,反正多半是心不在焉的,晏欺看了便干着急,野果刚剥到一半,硬将木盘儿往榻上咚的一摔,一字一句地质问他道:“喂,薛小矛,别的不谈,‘授受不亲’一词你该听人说过的吧?人身上总有不能摸不能碰的地方,你好歹记着一点,不然将来出去,别人不得都当你是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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