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来不及再去探究任何真相,云遮欢手中蓬勃而生的狠厉刀气已俨然失去了所有控制,以其势不可挡的万钧之力,铺天盖地劈向了周围四散分开的桌椅和人群。
那股狂乱而又扭曲的气劲,像是泰山压顶一般,迅速震得草棚内外无数吃茶唠嗑的无辜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惊慌失措地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奔逃离开——
“救命啊,有人打架闹事了!”
“快跑快跑,可别硬着头上去凑热闹!”
大片仓皇而又错乱的人影之间,唯独那一对夫妇二人若无其事地坐在门边,丝毫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那女子垂下眼睫,始终一言不发。而那木轮椅上的男子则微微启唇,再望向薛岚因时,眼底透彻的寒意已然显而易见地没过了头顶:
“尔矜,你……果然还活着。”
他说,尔矜,你果然还活着。
尔矜。
尔矜。
尔矜是……谁?
那一刻,薛岚因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被一股蛮力疯狂侵蚀。他有些茫然,而更多的,却是扑面而来的恐慌与无助。
他艰难地抬起眼眸,试图将男子愈渐模糊的面容彻底看清,却未料到对方朝他惨淡一笑,即刻凝了眸色,双手结印,飞速念了一段口诀,而后以单指抬起,隔空指向了那把因失控而四处横冲直撞的长刀,厉声喝道:“回!”
话音未落,周遭气流陡然逆转。暴涨的刀光宛若迅速陨落的星辰,于眨眼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在同一时间内,另一股翻江倒海的力道乍然而现,以之汹涌澎湃的气劲将那把银质长刀生生卷起,横置于半空中旋动片刻,竟是反将刀尖对准了薛岚因的胸膛。
在旁的云遮欢猛然意识到势头不对,无奈因着脚踝受伤而无法挪动半分,便只好火急火燎地冲薛岚因高声呼喝道:“薛公子,小心!”
偏偏薛岚因这小子像是丢了魂似的神思恍惚,木然一人站定在原地,连眼皮都不曾抬那么一下。
云遮欢那副好嗓子都快给折腾哑了,眼看就要胡乱扑上去将他死命拽住,恰于此时头顶一道银白剑光疾驰而往,周遭流转飘飞的气劲便陡然随之凝聚成形,她没能瞧清周围发生了何种变化,眼前一把刃身泛寒的长剑便坠落下来,顷刻将齐整无痕的地面砸得四分五裂。
木轮椅上的男子漠然扬起下颌,眼睁睁看着那把横飞出去的银质长刀于翻山倒海的剑气中瞬间碎为沙砾。他冷笑了一声,眼底的色彩也不知是悲是喜,只是单单注视着剑上那枚飘摇不定的靛青色流苏,良久,方才一字一顿道:
“晏欺……好久不见。”
下一刻,一抹雪白的身影应声飞掠而过,扣着薛岚因的肩膀朝后飘退数步,如浸冰霜的凤眸抬了起来,目光所过之处,无不是一片噬人心骨的寒凉:
“瘸这么多年,倒没给你长多少记性……是吧,莫复丘?”
——十六年前,晏欺亦是一身素白衣衫,持涯泠剑在手,眨眼屠尽聆台一剑派全门。
掌门人莫复丘亲自执剑出山欲复仇雪耻,却反被晏欺竭力一掌震得肺腑俱碎,重伤昏迷近三年之久,期间其爱妻沈妙舟日夜为之操劳,寸步不离左右,而其师弟谷鹤白则独自一人撑起整个门派,多年辛酸苦楚自不必言说。
他二人之间的恩怨纠纷究竟从何而来,如今尚无人知晓。只是每每忆及聆台一剑派那日血流成河的凄惨场景,便无人不为之胆寒。
是以,晏欺一句话音方落,木轮椅旁定定站着的柔婉女子已是瞬间变了脸色。
“晏……欺。”
她喊了他的名字。然而艰难出口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硬生生从牙缝里碾压出来的,无不透着鲜血淋漓的凄楚。
几乎有些失去控制地,她迅速拔剑出鞘,逆着满目洋洋洒洒的尖锐白光,挺身朝晏欺突袭而去。
然而她没能成功触碰他一片衣角。
中途被莫复丘反手用力擒住,捏着胳膊将她强行拽至了轮椅之后。
“妙舟,莫要冲动!”
莫复丘声音压得极为低沉,其间隐忍与痛楚相交织的情绪不言而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莫复丘煞白的面色仿若刀割,而他对面的晏欺亦没能好到哪里去。
晏欺将神智涣散的薛岚因牢牢箍在怀里,脚下耀目剑光缕缕飘溢而出,自成一层冰霜相融的屏障。
莫复丘望着他,不知怎的,突然就笑了。
好像在那一瞬间里,恍惚着明白了什么。
他笑得很冷,却也意味深长。
“我当是谁能逆天而行,毫不知险地护住尔矜一缕残魂……到头来,却万万没想到是你。”
晏欺不语,垂头凝视着薛岚因愈渐失神乏力的双眸。
半晌,终是张开双臂将他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搁在自己的臂弯里。而后对莫复丘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当年做了什么事情,想必心中自有数。”
莫复丘道:“……这话还轮不到你对我说。”
晏欺无心同他再作纠缠,只匆匆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拉着一侧目瞪口呆的云遮欢飞身跃起,行至半空中时,周身飞雪一般飘扬的剑光悉数随之散去,纷纷落地凝成一片彻骨的寒霜。
莫复丘孤身坐定于原地,冷冷瞥了一眼晏欺与薛岚因一同消失的方向,良久皆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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