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卖关子。”他拧了眉,颇不耐烦地出言催促道,“人是落在你手上, 我知道——要说什么,直接开口便是。”
男人顿了一顿,很快应了声道:“那些每月送出去的信……”
薛尔矜道:“是你遣人递到我手里的, 我猜到了。”
男人笑道:“看来你什么都知道,原本无需我多言。”
“你就说说,这枚方戒,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手里。”薛尔矜闭了闭眼睛, 略有些低哑地道, “你们聆台一剑派,表面上只囚我一人在手, 实际背地里,还偷偷留了一人,作为日后防备各大门派的利器?”
“不,这一点,是你猜错了。”男人摇了摇手, 声线平缓道,“人确是在我手上,但此事要说起来,与莫掌门本人之间,并无瓜葛……”
话音未落,但闻耳畔一阵凌然风声擦面而过,男人扬臂劈手,正巧接下薛尔矜突袭前来的凶悍一击,随后利落翻转手肘,将那坚韧腕骨生生摁于掌下,转身一扣一拂,几近在瞬间压制得牢不可破。
“我劝你,不要想着在这里动手。”男人竖起一根手指,轻而准稳地,无声抵上薛尔矜指缝间熠熠生辉的鎏金方戒,顾自摩挲片刻,声线犹是疏淡如常,“且不说如今的聆台山下高手云集,在那沽离镇上大群居心叵测的外来人物,一旦嗅出一星半点与活剑族人相关的气息……结果当是如何,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薛尔矜双目猩红,早前臂间刻意划开的一长道伤口,已渐有再度开裂之势:“……我从不畏死亡。”
“你可以不怕死。”男人字字诛心,声如玄铁一般沉重,“但是……‘他’怕,而且怕得彻底。”
闻言至此,薛尔矜周身一层沸腾灼烈的活血,倒像是倏然被人浇过一盆凉水似的,从头到尾,迅速降至深渊般的枯冷极寒。
他喉头攒动,眼底是说不清的错综恨意,然那声线却是微微发着颤抖的,像是真的冷了,一时又寻不得半点物什予他凭依。
“……你想做什么?”
他如是问了,却迟迟得不到回答。
那黑衣男人面前罩着一层沉厚的长纱,眼底也当真是覆了一缕模糊的薄雾,暗而沉的,叫人心里没由来地发着怵。
“我不想做什么,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他说,“你的兄长,在我手里过得并不算差。最好的条件和待遇,足以护他一世安稳……只不过与你一样,遮天蔽日,昼夜困守于一处方寸囚笼之地,此生不得散漫自由。”
“巧的是……他并不厌倦这样的生活。你那位兄长,远比你本人要温顺安分,他既喜好宁静,我便赐他长久宁静——终归是知足常乐一个人,即便身在囚笼,遍地枷锁,他亦能够活得无怨无悔,沉湎安适于此。”
薛尔矜眸底一涩,继而沉声问了他道:“那你留他做什么?别告诉我,你对活剑族人感到好奇,所以日夜关他在身边,只为探查他一举一动?”
“我没有那么多的闲情,研究一条低微的野狗是如何在世上生存的。”男人摊了摊手,在薛尔矜显然攥紧的双拳下冷冷笑了一声,随即漫不经心地出言应答道,“我的目的很简单——困住他,作为世上唯一能够胁迫你的条件,命令你,分出活血,镇压外界一切将欲兴起的隐患与纷乱……”
男人顿了顿,挑眉看着薛尔矜,看着他那张忽然变得铁青,却压根无可反抗的憋屈面容,只觉得有趣,有趣得让人兴奋。因而又道:“……你大可放心,莫掌门不想伤你性命,我也不会私自违抗他的意愿,出手与你兄弟二人为难。”
薛尔矜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嘴里说出来的话,我不相信,也并不打算相信。”
“不,我是个实在人。眼中装得下名与利,便再容不得其他什么碍眼的东西。”男人微微扬起下颌,锋利的棱角从侧面看来,像是一把久经磨砺的霜刀,“我在聆台山上呆了足有四年之久,迫切邀功,急于掌权,但如果只是执着做些琐碎无谓的事情,根本入不了师兄的眼。”
薛尔矜没有说话,也不想看他。
“你只需帮这一次忙,让所有人知道,最后劝服你自愿供给活血的那个人,是我。”
男人似海沉庞的眼底,并无情绪起伏,独那黑纱下方微微抿起的薄唇,有意无意朝上扬起,形成一道倨傲难言的弧度,“这样一来,你的兄长得以保全性命,安稳度日,你——也能够回到洗心谷底,每月如愿收到他一封书信,以报平安……如何?”
——简直……笑话。
太可笑了,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迫切邀功,急于掌权?
薛尔矜仍然记得自己当时的表情。嘲讽?鄙夷?然而流露出来更多的,还是对他这般心态的一种不解。
想要爬得更高,所以不择手段,做出忤逆莫复丘意愿的事情。
私自囚禁活剑族人,在当时风云动荡的南域一带,毫无疑问是件足够引人惶恐的重罪——人人皆想得到的东西,但人人不敢伸手去得,因而立下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将活剑族人,软禁在四十九道结界防守的洗心谷底。
而现在眼前站着一个无名无姓的普通男人,他一无所有,但心中妄求甚多,所以壮着胆子,肆无忌惮地对着薛尔矜说——
还有一个活剑族人,在我手里。
你想他活命,必须遵从我的指令,取血分得众人,借此彰显我的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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