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走了吗?”
洗心谷底,七七四十九道气场结界,每一道,都是刀劈斧凿般的雄浑壮阔,牢不可破。
那时的薛尔矜不肯死心,便一直在问他:“……你不留在这里当我师父了?”
晏欺没有回头,只是木然握着手中长剑,声线低淡地应了他道:“我说了要带你走,是你自己不肯走,怨得了谁?”
“一起走吗?”他定身站立在结界光圈的最边缘处,仍旧面无表情地说道,“……出了洗心谷这层笼子,外面的世界地阔天长,任你逍遥自在——届时我再当你师父,日夜教你识字习武,难道不好么?”
好一个地阔天长,逍遥自在。
他又何尝不想抛却一切,陪同心中喜爱的那个人,一并自由放任,以天下四海为家?
可他若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走了,留得兄长一人在后听天由命,又会是怎般一个难以预料的结果?
薛尔矜远远望着他,喉咙已然涩得发痛:“不行……我不能走,我……”
“你是不想走,我必须得走。”晏欺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你爱留便一人留在这里罢。”
“你……你不要走好不好?”薛尔矜哽咽道,“我愿意喊你师父,以后天天喊,年年喊,喊多少次都可以,只要你不走,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晏欺背对着他,一袭洁净的衣袍像是冬日极寒的冰雪。他那锋利不失阴柔的五官,在做出任何类似于轻蔑的表情的时候,都是刻薄得近乎残忍的。
“不必了。”他说,“谁稀罕你那两句要熟不熟的称呼?”
言尽于此。
他终是拂开衣袖,转身迈开了沉重的步伐,一点一点没入远方望不尽的无穷黑暗,与那身后之人拉开一段无法跨越的鸿沟。
晏欺走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薛尔矜怔然定在原地,直到后时回过心神,整座寂静无声的洗心谷里,又只剩下他一人。
他终于害怕了,故而仓皇而又无助地呐喊出声道:“……别走,别走!”
“或玉,不要走!”
“或玉!”
没人再搭理他。
甚至没人再回头看他。
这一次,晏欺走得彻彻底底,饶是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薛尔矜全身战栗似的发着抖,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彼时闭了又睁,睁了又闭,仿佛在强行确认什么,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是错乱的、虚假的、不切实际的。
他突然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答应莫复丘提出的请求?为什么要为了他懦弱的兄长,甘心委屈至此?
凭什么?
他是可以走的,永远伴在晏欺身边,哪怕晏欺并不喜欢他,至少有那么一个人,牵引他,陪护他,叫他不必再受孤苦带来的痛楚。
他拼命摇着头,大口呼吸着伸出手,沿着四十九道结界裂开时遗留的缝隙,试图追上晏欺离开时的脚步,跟上他,义无反顾地抱他在怀里,与他十指相扣,耳鬓厮磨:“师父,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薛尔矜大概是疯了。
是疯了。
他红着一双眼睛,喉咙在隐隐约约打颤,分明是一副悚然至极的神情,那纤长的五指却是毫不留情的探出去,将臂间方愈合不久的伤口掰开,扯烂,撕得血肉模糊,滚烫的活血沿着破碎的地方汩汩淌了下来,连带周遭完整的皮肤一并灼得焦红。
他仿佛没有知觉,将那不断跃动的血液凝在手心里,任由它急剧变化伸缩,最终聚成一柄尖锐的短刃。
随后,竭尽全身的力气,举起刃口,正对结界的边缘,几近是失去神智地,朝下狠狠挥动而去——
铮的一声,哗然嘶鸣。
自耳边滚滚传来的,却并不是气场结界破碎的声音。
有人在他身后低笑。沉而缓的,比起嘲讽,更像在怜悯。
“好笑啊,薛尔矜。”
他那声音是嘶哑的,却也是沉庞的,仿若山口徒然压下的巨石。
“你该拿面镜子照上一照。”
“你如今这副模样,当真是好笑极了。”
第111章 夺皮
薛尔矜回过头去。与此同时一并自他手心猝然扬起的, 还有那柄堪称凶狠利害的血刃。
刀尖朝内, 横推而出。刃边泛着火灼般的高温,像沸水,又像玄冰, 那力道是实实稳稳能要人命的, 挥扫出去,正对身后那人笑至瑟瑟发抖的咽喉。
倏而一阵风来,吹得男人交缠满面的黑纱,逐浪的海潮一般飘飞而起, 若有若无的,隐现出他略微上扬的唇角。
也就是那么匆匆一瞬,薛尔矜愣住了。
那口子血刃硬生生搁在男人喉头近一尺之处, 停滞不过片刻,自他背后骤然升起一道碧色光晕,转眼刹那,一柄通体幽绿的巨型石刀破空而出, 几乎在血刃止步不前的同一间隙内, 雄厚刀风紧逼而上,堪堪压向薛尔矜毫无防备的面门——
寒风乍起, 再次将男人隐在黑纱下的面容吹出一星半点削尖的轮廓。
薛尔矜瞳孔一缩,还待张口说些什么,那石刀偏是不饶人的,狠狠砸落下来,借着虚力, 将那横挡半空中的血刃拦腰斩断,淋漓的活血登时四分五裂,洋洒飞溅着散了满地,尽是刺目狰狞的猩红。
随后,陡然直降,凶兽獠牙般残忍凄厉的刀边,逆风袭上薛尔矜尚还抬起的半边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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