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想象,也不敢接受——那男人面上所附着的,只是一张普通的假面,还是从活人身上生生剥下来的皮?
可他不愿想象,那人偏像是有意要逼他想象一般,喉咙卡在他滚烫灼烧的虎口,连带着声音都是咸的,带着一丝一缕鲜血勃发的味道:“你什么都知道,又何必这般装傻充愣?”
薛岚因没说话。
男人笑了一笑,试图挣脱他的束缚。然而薛尔矜力道大得出奇,纵是失了一条左臂,那另一只手仍旧钳制在他肩膀往上一带,只需轻轻那么一拧,便能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太蠢笨了。”男人眼底一阵阵发黑,呼吸是乱而艰难的,口齿却还伶俐如初,“在洗心谷底呆了整整四年,你早不如从前那般机敏过人,善于揣测人心了。”
薛尔矜眼皮轻微地颤了一颤,仿佛带了些茫然。
男人见他这副模样,终忍不住失笑嘲讽道:“……你怕是不记得我了罢。”
“……”
“四年前,在通往西北诛风门一带的路上,你和你哥当时就坐马车里。”男人伸出一指,拨开胸前褶皱一团的衣襟,只见在那适才血刃穿透的焦黑创口周围,还留有无数道年代已久的错落伤疤。
男人全身上下,除了上面那张英挺干净的五官面颊以外,基本没有任何一处堪称完整无暇的皮肤。
“你们跳车逃跑的头天,我没能完成抓捕活剑族人的任务,因此被诛风门判以极刑,当场处死以儆效尤。”他说,“我千方百计留了一条命苟活下来,当夜离开诛风门的时候,你猜我碰上了谁?”
薛尔矜脸色一白,却抿紧了嘴唇不曾出声。
“我在诛风门被折腾得要死要活,就正巧看见你哥没事儿人一样,直愣愣地站在我面前。”男人指了指自己胸前乃至四肢内外大片溃烂浮肿的伤口,复又目光幽冷地望向薛尔矜道,“你再猜猜……我对他做了什么?”
薛尔矜神色紧绷,卡在他颈侧的手掌不由增大几分令人绝望的力道。
“我揭了他的皮。”男人轻飘飘地道,“完完整整,不带任何破损地,从他额头,一路撕到肩膀……”
话未说完,他忽地一个拧眉,喷出大口殷红的鲜血。那是薛尔矜的手掌,在靠近他心脉的地方,划开一道几乎将他全然对穿的伤口。
于是男人干脆不说了。他低低笑了两声,好似浑然不觉伤痛的样子,高高昂起头颅,正对上薛尔矜眼底仿若刀割一般汹涌流动的光芒。
紧接着,指尖微动,快速施用咒语,在那暴走的血刃即将劈头斩下的前一瞬间,石刀扬起,冲天的轰鸣声响甚至要将耳膜震至粉碎!
薛尔矜只觉迎面袭来一股极端强劲的气流,伸手欲挡,却不巧左臂缺失,一时抵御不及,竟被那狂猛劲道生生推出数尺之远。及至再回神时,那男人已是双手握实那柄光芒暴涨的沉厚石刀,运足体内浩荡强势的真气,正对准薛尔矜尚未出手防御的额顶——
手起,刀落。
热血狂溅,霎时浸红了彼此二人模糊不清的脸。
第112章 死迹
那一刀来势凶猛, 落得湍急, 凿得准稳,正抵着薛尔矜头顶正中央处,竖直劈下, 转眼便是一道粗砺狞恶的血痕。
他似有一身淌不尽的浑浊血液, 沿着额角开裂的缝隙一股一股地流出来,漫过了发丝,沁湿/了耳坠,顺着脖颈深处蜿蜒下垂, 最终滴在衣袍干燥宽厚的夹层里,迅速浸透了整面襟口。
第一刀下来的时候,那男人就立在他跟前, 血水已挡住大半的视线,因而他的面庞也一并糊至一团乱麻,唯独声音是清晰的,比那石刀落时还要催人痛苦不堪。
“若非你兄弟二人从中作梗, 我这四年以来, 本不应当如此。”
薛尔矜肩臂微颤,还想挣扎着再做些什么。紧接着那第二刀下来, 便是蛮力砸在他尚还完整的右臂上方,狠厉而又决然的,将那另半面坚/硬的骨头也碾得不成原形。
他张了张嘴,可是发不出声。喉咙里尽是涌上来的血沫子,彼时他控不住周身烈火一般疯狂燃烧的活血, 那刀刃一样的粘稠液体便依附在他喉管上,灼得阵阵生出刺疼。
“你们活剑族人,生来便是一身奴性的可悲工具——而你,大抵是他们里面最倔强,也最蠢笨的一个。”男人道,“……至于你哥,他就是个废物。”
“我伸手剥他皮的时候,他就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拼命求饶。他给我磕头,甚至抱着我的脚跟儿上下磨蹭,好像一条狗。”
“当然——你也是。你是死狗。”
薛尔矜陡然变色,倏地一下撑地站起,就着满身的活血便要强行与之抗衡,可那柄注满气劲的石刀究竟是不可抵御的,甚至再凑得近一些,薛尔矜能清晰瞧见刀身上沟沟壑壑隐带的一丝丝红痕。
第三刀下来,即刻又沉又快斩在他胸前,肋骨断得咔咔作响,那声音是往心底里去的,止不住地泛出或清脆或庞重的尾音。薛岚因咳了一声,闷出一口黑血溅了满身,也溅在那胸前破碎的衣襟上,染得通红,渐渐晕成了红褐色。
他还待挣扎,可是手脚无力。那男人就蹲下来,在他耳畔细细低语道:“我说啊……你怎么像个傻子,将自己死死围困在洗心谷里,一晃便是整整四年……”
他兀自一人,杵在薛尔矜身边笑得打颤:“你可知……你悉心期盼守候的那个人,早在你初入谷那一刻起,便已经撒手人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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