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岚因有些诧异,但还是单手立掌高高举过了头顶,一字一句地与他承诺道:“不说不说,说了是小狗,可以吧?”
程避侧目瞥了他一眼,很想说你本来就是,然而仔细思虑半晌,还是默默忍了下去,没再出言与他辩驳。
这同门异师的师兄弟二人鬼鬼祟祟的,也不在路边傻傻站着不动了,转而蹑手蹑脚寻得石路末端一处大假山后陆续蹲下。薛岚因猜不透他玩的哪门子把戏,便只好不耐烦地追问他道:“喂,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避竖起一指搁在嘴边,以此示意薛岚因即刻噤声。片晌过后,待得遭一片安静无人,程避才闭目舒出一大口气,继而一板一眼地出声说道:“我功底修炼得晚,师父自打引我入了长行居,也鲜少授予我那些术法咒文。但我知道的……师叔曾经修习过一道摄魂禁咒,其效用足以逆人命途,周转生死,尤是厉害——我今日来,就只是想向他请教一番,也没什么其他的打算。”
话音方落,薛岚因整颗心都情不自禁地悬了起来,这会子再望向眼前那人疏淡冷漠的面庞,便觉得像是见了什么不得了的怪物一般,当真哽得人喉头难受。
“你……你从哪儿听来这些不该听的东西?”薛岚因满头大汗地道,“你明知道这是一道禁术,偏还要跑来追着问个没完?”
程避反问道:“师叔姓晏不是?”
薛岚因道:“……是。”
程避道:“那不就得了,江湖上有关他的传闻多到数不胜数,又何须刻意费力去打听?”
确实如此……
薛岚因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但转念一想,遣魂咒这玩意儿到底不是人人能够巴望惦记的,于是拧了眉头,又向他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该贸然前来问他请教这个。你师父那要人命的糟老头子,最看不惯同门之中有人修炼邪流禁术,当年你师叔也正是因为此事,叫那老头子活生生打断了一双腿——你如今若也想着踏上这条老路,可不是等着被他逐出师门么?”
那向来恭谨乖顺的程避听到这里,脸都刷的一下白了大半:“当、当真这么严重?”
“当然严重。”薛岚因难得正经地与他解释说道,“这原就不该是寻常人能够轻易触碰的东西,处理稍不得当,便足以害人致命……你年纪轻轻,能学的术法要多少便有多少,何故偏要因这一道禁术自毁前程?”
程避连连摆手,矢口否认道:“只是问问罢了……既是这般凶煞禁术,我自然不会以身犯险。”
薛岚因不依不饶道:“那你又为什么要问?”
程避微微一怔,随即木然抿了薄唇,不再言语。
薛岚因看了他一眼,便有所了然地道:“你是要救什么人?”
程避眉心一动,看样子也不打算瞒他,先是摇了摇头,又犹豫着点了点头。半晌之余,微有僵硬地扬起手臂,探入襟口内层摸索两下,从中磕磕巴巴拎出来一枚吊坠样的小巧物什。
薛岚因凑上去看了看,是只拇指大小的袖珍瓷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待要伸手去摸,程避却将那瓷瓶收了回去,仔细谨慎地纳在掌心,颇为小心珍爱地对他说道:“别乱动,这里头……装的是我阿爹阿娘的……”
薛岚因眼角一抽,以为程避要说骨灰。结果他喉咙一阵强烈的哽咽过后,断断续续地开口低道:
“……散魂。”
薛岚因一下就呆住了。似有些愕然地,眯眼盯视程避手心那只小到可以堪称滑稽的简陋瓷瓶,复又瞠目结舌地道:“就……就这么点儿?”
“就只这么点儿!”
程避将那瓷瓶往怀里一捂,眼眶竟有微许不易察觉的泛红:“都说是散魂了,你以为该有多少?”
薛岚因难得有那么一回自知之明,亦晓得此番追问必是戳中人家伤心往事,一时只觉愧疚难耐,便稍稍缓和了态度,喃喃出声说道:“你说你想打听遣魂咒相关的事情,就是因为这个……?”
第123章 仇怨
程避如今年过十七, 正值四下打拼闯荡的活跃年纪, 本该与东南长行居之间并无任何缘分,便更不可能会有后来拜易上闲为师一事。
——但他命运很是惨淡,还是百里挑一的那种惨淡。
去年年前家乡一带贫瘠地域惨遭饥荒侵扰, 迫使程家夫妻俩口子不得不带着儿子一并迁至西北一处相对繁华的富饶地区。
然而不幸的是, 西北一众底层百姓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在过着惨遭诛风门恣意碾压肆虐的苦痛生活。
因而程家那对不明真相的老实夫妻入城没过多久,便刚巧完完全全地撞人手底下,当场给那些个残忍邪佞之徒逐一剥去了人皮, 抽走了人魂,权当日后得以操控魂术的微末力量之一。
程避侥幸得到父母庇护,连夜奔逃出城, 最终昏死在城郊外围的烂泥地里,被前往西北地域勘察情况的长行居家奴捡回一条性命。
待事后修养几日,再回到父母双双暴毙的地方试图找回一点什么的时候,便只剩下两张溃烂至流脓的乌青人皮, 以及人皮外圈一丝半缕没能抽干的散魂。
“直到后来我被送入长兴居中, 也就是近几个月的事情……”程避道,“原本师父见我无家可归, 预备让我做个看门打扫的家奴。后来想了一想,约莫也是一时兴起,突然说要收我做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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