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枕仍旧跟在他不近不远的地方,似是一团挥不去的魔魇。
只是薛岚因不开口逼问,从枕也不急着回答。他将所有隐情都埋没在心底,那里堆满了一些肮脏的、同时又不为人知的东西,没人能够窥探清楚,到头来,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薛岚因其实没那么多耐心与他纠缠。他一人走得极为迫切,只因对从枕失去信任,接下来他们的处境将会变得尴尬而又危险。
晏欺和程避还在客栈里。薛岚因想,从枕就是一柄难分敌我的钝刀,与其对他未知的身份反复加以揣测,还不如提前想好方法,对他做出一定防备。
薛岚因孤身一人,在雪地之间穿行。回客栈的路已经很冷了,可他的心却很热。
热至狂躁,热至不安,热至灼人肺腑。
“你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岚因兄弟。”从枕犹自在后出声提醒道,“我们完全可以趁着势头,顺水推舟,借来往运输的马车潜上聆台山。”
“现在上聆台山?”
彼时刚至客栈门前,薛岚因猝然回头望他,表情显是忍耐至极:“我师父还病着,你让我扔他一人在这里?”
从枕凉声道:“你师父未必需要你时刻跟着。”
——他这一语道破天机。
薛岚因浑身一僵,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加快脚下步伐,几乎是无所顾忌地朝客栈大门内走。
沿途跨过门槛,即刻冲向后方狭窄陡直的木制长梯。薛岚因火急火燎,一把将房门掀至最开,抬头朝里匆匆一望,脸色瞬间就变了。
室内早已骇得一片狼藉,哪儿还能寻得晏欺程避二人的身影?
四面灰墙俱是红褐色的血渍,其间横七竖八躺着两个体型健壮的陌生男子。
地上一人腹部遭创,刺目刀口贯穿整具身体,血已流干,凝结汇聚在墙角边缘。而那另一人,折腰裹身于被褥中央,彼时正浑身抽搐,不住发出微弱的挣扎。
也就是那么匆匆一望,薛岚因心里一根细弦,啪的一声,徒然断了个彻底。
那时从枕恰好推开房门跟了上来,一句话迟迟尚未出口,迎面即是一阵冷厉剑风,和着满室浓腥气息,径直冲人脖颈致命一点。
从枕一时反应不及,虽已向后连退数步之遥,里间薛岚因横挥而来的涯泠长剑仍是紧逼上前,毫无犹豫划开他颈侧一带细薄脆弱的皮肤。
有温热的鲜血一股一股自伤口处流淌下来。
从枕喉间剧痛,霎时为周遭暴涨的剑光再次击退近十尺有余,轰然一声撞上身后坚硬如铁的石墙。随后薛岚因抵开门扉大步前来,一把拧过从枕血水浸透的襟口,嘶哑怒喝道:“无耻贼人……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从枕瞳孔一缩,一口污血顺势自嘴角涌了出来,但见薛岚因面色阴郁至极,手边银白剑刃不由分说,再次朝下狠狠劈开一道长光,从枕呼吸骤停,慌忙抬手摁住他手腕,连连战栗出声道:“你……你误会了!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除了你……还能有谁!”
薛岚因双目猩红,倏而横出一腿,将欲踹上从枕颤抖不止的双膝。不料这厮动作灵敏,堪堪朝门外微一闪身,当即越过门槛冲了出去。
薛岚因一剑再出,偏被从枕劈手一挡,转而以腰间匕首铮铮相抵——一时之间,剑与刃尖,顷刻擦出耀目火星点点。
从枕此人久经历练,素来最擅持刀格挡之术,然而薛岚因手法生疏,不惯以长剑与人近身搏斗,过不多时,来往招式之中,难免渐处下风之势。
偏不巧的是,从枕先时一心欲躲,出击缓慢,久而久之,手劲却愈生凌厉,匕首一朝扬起,顾自激开霜风阵阵,待得落时,更是有意催人命门。
薛岚因一眼见得此状,眸色愈发黯至阴戾凶狠。此时此刻,满心俱是失去师父的恐慌与焦灼,双眼遭得一片汹涌恨意骤然掩盖,怒极之下,竟早已将当初晏欺曾百般叮嘱的事情尽数抛诸脑后。
如今唯一仅有的想法,就是亲手斩杀眼前这恬不知耻的罪魁祸首。
撕碎他。
让他死。
——看着他死。
凶兽一般永无止息的指令,瞬间缠绕占据薛岚因已近失去理智的混乱大脑。
长达数百年的苦守与等待,每一次回头,身边的人都在无声离他远去。
一直待到最后,他注定会是孑然一身,什么也不曾留下。
涯泠剑尖猛力朝前,赫然穿透他一贯布满疤痕的半截手腕。
血管爆裂,紧接着随之而来的,即是那柄阔别已久的,翻有滚烫红边的锋利血刃。
这才是他,薛岚因,身为一个活剑族人……与生俱来的力量。
亦是晏欺一次又一次红着眼眶,试图阻止他向深渊地域迈出的最后一步绝路。
如今晏欺不知所踪,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足以撼动薛岚因一颗恨至极端的嗜血之心。
血刃刹那挥出,沸腾燥热的液体即刻四溅展开一朵猩红灿烂的花蕊。
它似在盛开,却意在毁灭。
高温灼烫的血液向外蔓延不止,很快将薛岚因毫无防备的半面手掌燃至红肿溃烂。而与此同时一并侵蚀吞噬的,还有眼前从枕倏然骇至惊恐无度的面容。
时隔近十七年,薛岚因忘过、痛过,也因此丢失过很大一段漫长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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