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说完这句,也料到晏欺并不会理他——果然,晏欺权当薛岚因是一团空气。说话不听也就罢了,甚至看都懒得看他,半晌沉默过后,仅是面无表情地向程避叮嘱道:“前面人怎么走的,我们就怎么走,中途不许停。”
程避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薛岚因,只觉他脸色难看得骇人,好像下一刻,便要扑上去将人生生撕碎似的,彼时全身上下,都在无端透出一股阴冷沉郁的戾气。
程避没胆子开口说话,只瑟缩着扭过头去,继续专注于挥鞭赶车。
晏欺交代完事情,约莫嫌着车外风大,便只身一人回到车棚,车帘齐刷刷往下一拉,彻底与薛岚因隔开一道空间。
薛岚因也是被晏欺刀子般的倔脾气给刺得厉害,眼下脸色一阵青黑,说不出的怒火频频燃烧在心底,却是化成委屈,压抑,以及无法言说的躁动与不安,此刻无处能够疏解,亦无处得以宣泄。
他弯腰坐在离晏欺不远的地方,一帘之隔,将脑袋深深埋入膝盖里,听着耳畔反复加快的车轮滚滚声,逐渐掩盖归于麻木沉寂的心跳轻响。
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发生争执,但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晏欺不会真的气他,顶多嘴上摞一两句狠话,事后哄一哄,抱一抱,用不了多久也就没事了。
但这一回,薛岚因是太过心急,脱口说出晏欺最为忌惮避讳的一连串话,伤了他的自尊,而且一次伤得透底。
薛岚因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他出发点从来不是为和晏欺争出一个高下。他只想用自己的力量,试着去保护一心深爱的那个人,付出什么代价都好,只要晏欺还活着,好好活着,在他身边,他死都心甘情愿。
薛岚因一人坐在车头,埋头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程避在旁赶着马车,有点看不下去。片晌过后,忍不住侧身对他说道:“师叔那样好强一个人……你适才说那些话,不是主动寻不开心么?”
刚巧从枕也在车棚外边儿坐着透气,一听程避提及此事,不免轻飘飘地跟了句嘴:“……我早说过,晏先生不需要你时刻跟着护着,你这般执拗到头,也纯粹是自找麻烦罢了。”
薛岚因不想说话,许是当真有些伤着了,尤其在旁边还隔有一个从枕的情况下——晏欺和他闹矛盾,程避又死活听不懂人话,一肚子苦水穷憋着,简直就是备受煎熬。
三人各在车头占据一角,薛岚因不开口,程避也没再吭声,从枕自当识趣闭了嘴巴,索性一路沉默到底。
马车颠簸着驶过第一座山丘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山里雾色偏浓,湿气也正缓缓逼人肺腑。
薛岚因半眯开眼睛,吸了吸鼻子,似隐约嗅得一股诱人的香气。
恰好此时程避拉停了马车,将车头靠往路边,引得劳累一夜的马儿去喝水吃草。
薛岚因顺势朝外一看,便见前方不远处稀稀拉拉停有几处小摊儿,其间白烟袅袅升至上空,是有人正赶早揉着米面包子拿出来卖。
薛岚因心念一动,觉得机会来了,当即挪了挪身子,抱臂贴在车帘边缘,用力咳了两声,看似无意地出声问道:“……吃不吃早饭?”
狗徒弟到底要面子,问话之前,不加称呼,媳妇儿不喊,师父也不喊,对着一面长帘,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果然不出所料,晏欺还是没理他。
薛岚因这会儿有些急了,怕晏欺饿出毛病,刚好程避牵马走过来,薛岚因便拽着他的胳膊硬声道:“喂,你过来。快去帮我问问,他饿了没有,要不要吃饭。”
程避一颗榆木脑袋,又慢又迟钝:“啊?谁?”
薛岚因抬手往长帘里一指:“他——”
“哦哦哦……”
程避点了点头,明白过来,上车轻轻掀开帘子,脑袋往里一探——
不过片刻之余,里边那位,声音又冷又硬地传了出来:“去跟他说,不吃,饿死算了。”
他这话是对程避说的,音量却大得足以飘到薛岚因的耳朵里。
——这人就是这样,有话不肯好好说,要他主动拉下一张脸,简直就比登天还要难。
第157章 冰释
薛岚因是真拿晏欺没有办法——三十好几的人了, 闹起脾气来, 还只会用绝食装死这一招来膈应自家徒弟。
可吵架归吵架,薛岚因这个做徒弟的,疼他是情分, 爱他是更本分, 说什么都好,到底不能让师父饿着。
于是薛岚因翻身下车,三两步绕去摊边买了两块蒸饼,一甜一咸, 顺手捎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哗啦一声,掀开车帘, 晏欺正窝在箱子旁边打盹,这会儿睁开朦胧一双睡眼,一见来人是薛岚因,瞬间便弹坐起来, 像是池底骤然受惊的一尾青鱼, 警惕而又戒备,仓皇里带有几分无措。
薛岚因一手撑在车棚外围, 一手端着香喷喷热乎乎的白粥蒸饼,满脸无奈地出声喊他:“……过来,吃点东西。”
——听听,他当他是在喊谁?
逗狗都不带这么叫的,何况还是对着自己共枕多年的师父?
晏欺瞬间露/出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 仰起头,凝视面前不可一世的狗徒弟,仍是冷漠不语。
薛岚因有点端不住了,论摆架子,至今没人能是晏欺的对手。他抿着嘴唇沉默一会儿,终是一个弯腰钻进车棚,硬着头皮在晏欺旁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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