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已经疯了。为着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人,疯魔并痛苦着。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长久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云遮欢开口了。
“我知道。”
她动了动唇,无不艰难地涩声说道:“我……都知道。”
随后,有两行热泪,顺着她那凝满血渍的僵冷面颊,一滴紧接着一滴,极为缓慢地淌了下来。
最终落入脚下平和无波的血水中央,击起一小串轻盈的水花。
第166章 地底血池
“在很早的时候, 他就对我施用过诛风门的摄魂幻术……如果要具体追究起来, 应该是从二十年前,沽离镇那一次初遇开始。”
云遮欢四岁那年,在北域边境的湖叶镇外不慎走失, 被人一路颠簸运至南域聆台山下的沽离镇。也就是在那里, 不知是有幸亦或是不幸,她遇到了那个和薛岚因有着相似容貌,却又在同时温柔至极的陌生男人。
男人救了她的命,甚至终结了她很长一段时间以来, 与街头乞丐一般无二的流浪生活。
对云遮欢来说,那段苦难日子有多艰辛绝望,男人予以她心灵上的救赎, 就有多么温暖强悍。
——然而,好景不长。
她没能尝到多少甜头,男人惨遭诛风门的追杀,顷刻被铺天盖地的青黑流魂彻底湮没, 自此之后, 再未寻得与他相关的半分讯息。
那是闻翩鸿第一次,对年仅四岁的云遮欢, 催动具有控制意识的摄魂幻术。
事后的云遮欢,对所有人诉说的内容一样——是突如其来的一大批人,打破她平静短暂的幸福。他们成群结队将男人团团围住,最后强行带走,其间并没有给云遮欢任何做出反应的机会。
实际那所谓的“一大批人”, 归根结底,只是闻翩鸿一手捏造出来的假象。
云遮欢遭到摄魂术的深度控制,对眼前所展现的一切事物,都产生了极其特殊的魔魇与幻影——而在其中唯一清晰可见的,就是男人那一张,与薛岚因相差无几的干净容颜。
摄魂幻术的精髓效用,正巧就体现在这一点上。
闻翩鸿利用云遮欢感情上最为薄弱致命的一环,迫使她对那张求而不得的面庞日思夜想,徒生执念,甚至逐渐演变成为一种病态痴狂的爱恋。
她喜欢那个人,于是闻翩鸿便让她倍加用力地喜欢。
以至于质朴单纯的思慕之情发展到最后,愈发化为得不到的愤怒,失望,难堪,甚至对旁人疯狂滋生的憎恨与嫉妒。
爱使她过分丧失了理智,也使她日渐变得丑陋,变得面目可憎。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分不清,我究竟……是在喜欢着谁了。”云遮欢仰面朝天,似嘲讽似无力地道,“摄魂术对意识的控制是绝对的……只要我看到那一张脸,他说什么,我就能做什么,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晏欺眯起眼睛,默不作声打量她半晌。
最后他问:“你怎么知道……你中的是幻术?”
他原本以为,这愚蠢到无药可救的女人,根本不会发现自己身处在怎样一个危险境地。
事实上,云遮欢对待一切,都始终是心知肚明。摄魂术演变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她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真的疯了,还是幻象主导着意识,强迫她继续疯魔下去。
“……我会疼。”云遮欢摇晃着手里的锁链,精疲力竭地对晏欺道,“这些东西,已经和我的骨头……长在一起了。”
——只需稍稍做出一点动作,那种剧烈疼痛所带来的感觉,足以让她立马从梦魇中清醒。
晏欺默然站在满地奔涌的血水之间,望着眼前狼狈如凶兽般的可怜女人。
“你惦记了足足二十余年的那个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云遮欢呼吸沉重,倏而压抑低淡道:“……我知道。”
“包括那张脸,那副五官——到现在,它只属于诛风门的闻翩鸿。”晏欺缓声道。
云遮欢微微咬牙,那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用力撕扯出来的。
她仍然回答:“我……知道。”
她辨不出自己是清醒还是愚昧,只要意识还在思维中游离,就永远脱不开摄魂术长久残留下来的幻影。
“我已经没法走了。”云遮欢睁开双眼,任那血丝与满面猩红融为一体,“劫龙印的毒素……牵一发而动全身。铁锁一旦开移,剧毒攻心,我必然会死。”
“晏欺,我不想在要死的时候,还看到你这张脸。”她颓然笑着说道,“你就当是发一发善心……滚远一点,别让我看到,行么?”
闻言至此,晏欺也难免是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不想走?”
云遮欢道:“你要走,随时都可以走。”
“死在地上,和死在地下,有区别吗?”
云遮欢神色一滞,旋即微有不解道:“你什么意思?”
“闻翩鸿遣人放火烧了长行居,我师父残魂已散,世上再无人知晓有关劫龙印的最终谜底。”晏欺道,“现在,劫龙印就在你的身上。我冒险上聆台山,也是专程为了来寻你。”
“寻我做什么?”云遮欢嘲道,“寻死的么……”
晏欺道:“你要这么想,确实也没什么问题。劫龙印在闻翩鸿的手里,我早死晚死,都是一样的。”
云遮欢眉目一扬,适才奄奄一息的面庞,此刻又无端生出几分带有强烈情绪的抗拒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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