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欺道:“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也什么都不肯让你知道。”
薛岚因凝神望着他,半晌,又黯然偏过了视线,缓而低淡道:“我到现在,又何尝不是一人活在云里雾里?过去的事情,我自己能猜到的虽说不少,但大多也都是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混乱记忆。”
晏欺默然迎上薛岚因的目光。但见这让人捉摸不透的混账小子忽又弯了弯唇角,似苦似甜地说道:“只是眼下,有一点……我能够确定无疑罢了。”
晏欺顿了顿,疑道:“什么?”
薛岚因攥住他的双手紧了一紧。随后,倏然贴近他耳畔,极其笃定地说道:“我知道的,师父……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决计不会害我。”
晏欺皱眉朝后缩了缩,似是不太习惯这样过于亲近的说话方式。然而他每退一分,薛岚因就会不依不饶地靠近前来,到最后,干脆将他整个人抵按到墙面上,无路可退,亦无处可躲。
“够了。”晏欺抬手将他往外推了一些,狼狈又乏力道,“你……别叫我师父,我不想认你这徒弟。”
薛岚因无奈地笑了,瞅着他,好一段时间,方想起他二人现下的处境并不适合谈天说地。遂仰头四下打量一番,转而扶着石墙站起身来,直道:“好了,该不该认我这个徒弟,留到之后再说吧,我可不想真在这里烂成一滩上不来墙的稀泥。所以我背你,你来指路,该往哪儿走我们都一起,谁也不丢下谁——就这样,说定了。”
第30章 徒弟,要背师父一辈子
昔日神域洗心谷下蜿蜒纵横的地底空间,乃是世间少有的退魔静心之地,十六年前毁为一片废墟,到如今,已只剩下一堆碎不成形的残垣断壁。
薛岚因驮着晏欺走了一路,期间没有光线指引,便使得每一次前行都磕绊得格外艰难。偏偏此时他一身活血被晏欺施用咒术强行压制,半边经脉承受无尽阴寒,另半边则如遭烈火灼烧,一时在体内相搏相争,像要将他活生生撕扯成两半。
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晏欺自然也看在眼里。
有好几次,他忍不住对薛岚因道:“你放我下来,我不要你背。”
薛岚因先是说:“这段路不好走,等过了这个石缝,我就放你下来。”然而没走一会儿,忽又改口道:“这下坡路容易滑,你腿折了,肯定没法走。”到最后,干脆脸也不要了,直截了当地同晏欺谈条件道:“这样吧,什么时候你不生我气了,我一定放你下来。”
晏欺:“……”
薛岚因眨了眨眼,一脸无辜道:“我身上难受着呢,师父你不考虑消消气,心疼我一下么?”
晏欺侧过头去,冷淡而又果决道:“你还是背着吧,别放了。”顿了顿,又凉声补充道,“就这样,一辈子别松手。”
薛岚因一听,立马笑得眼睛都弯了。
“行吧,师父说不松,我就不松。”他道,“说好了,背一辈子,可别反悔。”
晏欺:“你……”
“哎——师父,你看!”薛岚因突然转移了话题,抬手抚上身侧凹凸不平的石壁道,“这儿刻了一些啥玩意儿?”
晏欺一句话活生生被闷进胸口,憋了好一段时间,才耐着性子询问他道:“……什么东西?”
薛岚因捉了他的手过去,轻轻贴在石壁密密麻麻的沟壑之间,上下摩/挲道:“你自己摸摸看。”
晏欺明显一愣,随即像是触了电似的,迅速将指节缩回袖中,意味不明道:“这里没光,全凭手感,又能摸出什么猫腻来?”
薛岚因沉默了一阵,忽而沉下声音道:“我们早前下地落脚的地方,也有不少类似这样刻满字符的墙壁。从兄先是对我说,那是白乌族古文字……紧接着,谷鹤白就出来解释,说那些文字并不是白乌族的专利,而是归属于更久远时期的另一部族。”
他说得很是清楚明白,关键词句亦是一字不差。
北域白乌族,乃是某个古老部族其中的一处分支——包括当前突然现世于人前的劫龙印,都是这个部族遗留下来的未解谜底。
晏欺很快明白薛岚因此番话语意义何在,故而凝了眼眸,不动声色道:“……谷鹤白对你说了多少?”
薛岚因诚恳不欺道:“你以前没告诉我的,他基本都说出来了。”
晏欺道:“然后你都信了?”
薛岚因迟疑了一下,旋即缓缓点头道:“……嗯。”
晏欺伏回他肩上,叹了口气,很快就不说话了。
薛岚因只当他又在生气,便轻轻耸了耸肩膀,想方设法地哄他开口道:“那些东西究竟是真还是假,我也没去求证过。反正我知道这么多,到头来,不也还是好好站在这儿么?”
晏欺被他耸得心烦意乱,终是抬起头来,一拧他寒热交加的臂间伤口道:“好?薛小矛,你说说看,你是哪门子的好?”
薛岚因让这一下拧得全身一紧,仰天惨嚎了一嗓子,连带着手劲也一并松了下来,不慎将晏欺摔回碎石地上,磕得闷声一响,好似骨头都要裂成无数个瓣。这会晏欺本人还没痛呼出来,薛岚因便提前替他“嘶”了好几声,慌忙弯下腰去,托住他的手肘连连说道:“师父你……唉,你这又是何必?摔疼没有?多半是疼的吧?”
晏欺有口难言,皱着眉头,全身上下脱了力似的泛着酸。许久,方借着薛岚因的支撑靠坐起来,扬起指节,燃聚内力点在石壁凹陷的最底端处,轻轻一划,但见眼前肆意蔓延的大片黑暗骤然亮起一道寒光,过不多时,便将其间一面字符照得微微发亮,隐约能探清几分原本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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