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正巧了,薛岚因那头却认为晏欺也是倔得厉害。分明像是瞒了些什么,要说出来,偏又不肯说得透彻,故而晏欺阐释得云里,薛岚因只能听在雾里,事后如要胡乱猜测,便能逢上晏欺装聋作哑,若还想再问什么,只会再吃他一份冷冷的闭门羹。
要真用一种动物来形容晏欺,薛岚因觉得只能是王……乌龟,瞧那外壳儿重峦叠嶂似的厚,轻拍那么一下便死命往里缩,不是乌龟是什么?
可是他想归想了,终不能冲上去替人把壳儿给扒了。
这会儿一人呆怔着,只想反手给自己一大耳刮子,可惜又下不去手,磨蹭了半天,愣是瞪一双大眼睛一直怄到了天亮,及至次日晨时,待晏欺终于倒软榻上睡过去了,薛岚因才长长舒出口气,低头揭了张薄毯给他盖上,随后轻手轻脚地翻身下榻,顶着一脸乌青小步挪出了结界。
第45章 放长线钓大鱼
彼时夏日正浓, 长行居内树木成荫。蝉鸣多少是有些聒噪的, 顺着平静和蔼的水流稍一对比,便平白惹人心生烦闷。
今日的老人家没再钓鱼,却将细长的钓竿捧在手心里, 背对着身后一方莲池有意无意地伸长指节把玩, 而易上闲则定身端坐于莲池岸边,埋头攥了一枚雪白的巾帕上下擦拭着一柄木剑。
薛岚因上前,先是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师祖。”随后眼角一抽,在对上易上闲手中锋利木剑的同一时间里, 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道:“师、师伯。”
易上闲斜睨他一眼,冷道:“谁是你师伯?”
薛岚因心道, 鬼才认你这师伯,嘴里却是轻轻笑着的,就差开出一朵花来。他小心翼翼地跨步至莲池边,弯下腰, 凑在秦还耳边低道:“师祖, 您昨日交代的事情,我……我都回去问过师父了。”
秦还眯了眯眼睛, 不知是耳背还是纯粹没听,只懒洋洋地曲指拨了两下钓竿儿,并未开口说话。
薛岚因尴尬了一阵,以为他毛病又犯了,只好微微抬高了音量继续道:“师祖……”
“嘘, 小声点,钓鱼呢。”秦还抬头扫了一眼他熊猫儿似的两块黑眼圈,笑了,声音沙得人耳尖发颤。
薛岚因低头一看,见这白发老人钓竿是横卧在手里的,人也是全然背对着莲池的,算是在钓哪门子的鱼?心中一时正疑,忽闻莲池中央一声清脆轻响,薛岚因一个偏头回去,恰逢一尾青灰鲤鱼跃池而出,堪堪于半空中拉来长串弧形水花,随后“啪”地一下正巧跌入他的怀里,扑腾两下,滑得厉害,还没等他伸手牢牢抓握起来,便又死里逃生地猛冲了回去,“噗通”一声钻进莲叶深处没了踪影。
薛岚因一时大为惊讶,身旁的秦还却是百般遗憾,直呼可惜。
“废物的徒弟只能是废物。”易上闲在后头也不抬地叹了一声,道,“连条鱼都抓不住。”
薛岚因耳朵一红:“我……”
“哎!”秦还拦手一挥,示意二人噤声。紧接着扬起一手聚臂间修为于一点,朝下方莲池水面轻轻一划,沾了些许清水于半空中顺路一条书写符咒道:“看好。”
薛岚因微一侧目,漫天水花登时迎面而来,无形之中,似有一股不可控制的拔山之力生生撼动整座莲池,及至方才那眨眼逃入池心的一尾青鲤亦随之脱水而出,挣扎翻滚着落回岸边光裸平滑的石地之上,再无任何逃生的余地。
“此术法,名为‘偷天’。”秦还俯身将那鲤鱼小心翼翼收入网中,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解释说道,“以池水作媒介,引用同等内力催动符咒,使得池鱼上钩,与池水相互交换方位——此法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媒介对应,偷天换日,皆可一试,故曰‘偷天’。”
薛岚因闻言至此,不由目瞪口呆地想道,他管这叫钓鱼?
神仙钓鱼,都不带竿儿的?
他面色古怪地思虑了一会儿措辞,终忍不住吞吞吐吐道:“师祖,您这哪里是钓鱼?用术法算是作弊吧?”
易上闲撇头冷嘲了一声。
“那你觉着……什么是钓?”秦还亦是眯眼笑着,意味不明道,“一方莲池数尺之深,你想伸手进去捞样物什,偏要执着一根钓竿儿,那最后抓握在手里的,岂不也仅仅局限于一尾青鲤?”
薛岚因微微一愣。但见午后满目璀璨斑驳的烈日光束之下,秦还一头白丝似雾一般时隐时现,柔若无骨,然谈吐之间字字句句皆如铁剑出鞘,掷地有声。
“年轻人,眼前迷障多而繁杂,走的路浅,还没下水池子,就想着上岸——一个字,歪。”秦还甩手,将那细长钓竿往薛岚因怀里一抛,道,“喏,眼下两种方法都给你预备着,你想怎么钓条大鱼上来?”
薛岚因先是一怔,随后眉目一弯,亦禁不住放声大笑道:“师祖说得是挺轻松,我倒想一口气将这莲池捞个底朝天罢,只怕它……不肯给我个面子。”
秦还闭了眼睛,似笑非笑道:“你小子胃口挺大呢,给你钓只小虾儿上来不错了,还妄想吞了整片池塘?”
薛岚因不答,只回过身去,依葫芦画瓢弯腰低头,沾了些许池水聚于指节顶端,屏息凝神,卡在半空中央写下一长串与方才近乎全然相仿的符咒。
此举一出,身旁二人皆不由面染几分惊诧之意。易上闲原当这混账小子早已愚笨至无药可救,殊不知他这一套龙飞凤舞的字迹默写下来,竟也能做到与秦还分毫不差的程度。后转念一想,正所谓活剑族人,天生善武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可惜多年来让晏欺一手关笼子里养得废了,倒平白浪费这样好的资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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