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唐景虚拉着他走进“醉春烟”,径直闯过大堂走进最角落的房间里,挥退众姑娘,要了十来坛烧刀子的时候,花倾尘的脸色一下就不好了,僵硬了片刻,他咬着牙硬逼自己坐下了。
可半个时辰过去,唐景虚喝了三坛子酒才想起他似的,终于开了腔,一句微醺的话问出口,花倾尘不知为何忽然就想通了。
且不论唐景虚莫名其妙在这个日子独自带他下山本身就匪夷所思,就算他们离开的时候殷怜生和应离都还在屋里没动静可能是没醒,可冷静下来一想,花倾尘可不信就殷怜生那时刻瞅着唐景虚的警惕德性会不知道他们在这特殊的日子出门了还不闻不问的。
再者,唐景虚昨日去仙都为虞安临洗了魂,下一步就该是请高僧给她超度了,而称得上是高僧的,除了无那,唐景虚也不认得另一个了,如此想来,自家师父就是故意将自己诱骗下山的!
听着花倾尘的话,唐景虚轻口气,像八百年来的每一个生辰之夜那样透过半开的窗子望向黑云半掩下微红的月,眸色沉沉,心思似已走远,沉默了半晌,徐徐开口:“你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我独自在房中做什么吗?”
见他突然深沉起来,花倾尘怔了一瞬,略一沉吟,极认真地回道:“睡觉。”
唐景虚忍俊不禁,却点了点头:“不错,我的确是在房中睡觉。”
“睡一整日?”
“嗯,一整日。”
“八百年来都是?”
“八百年来都是。”
犹豫了片刻,花倾尘轻声道:“师父是不愿在这个日子想起什么吗?”
唐景虚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摇摇头:“不是不愿想起,而是急于想起,可我……却把他们忘了,做个梦,就见着了。”
“他们?谁?”花倾尘下意识问道,“怎么会忘了?”
唐景虚回眸,淡淡说道:“我爹和我娘,倒也不算是忘了,只是太久了,记不清了。”
沉默了片刻,花倾尘定定地望着唐景虚的侧脸,出声道:“那此刻,师父还与我在‘醉春烟’喝烧刀子,是不打算见他们了吗?”
“醉倒了,不就睡着了?”唐景虚哂笑。
本以为自己都如此煽情了,花倾尘应该不至于闹着要回溪云山,不曾想,下一刻他居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唐景虚瞪直了眼,一时竟没明白他这是被自己感动哭了还是闹哪般,呐呐地问:“你……你哭什么?”
花倾尘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师父,你甘愿下山买醉都不愿让我见和尚吗?”
“我……”唐景虚只觉一阵牙疼,这小狐狸怎么撞上和无那有关的事就精明成这样了?他这都拉下脸皮,用上苦肉计了,都没能把花倾尘的心思拨回来,还想要他怎样?
花倾尘哭哭啼啼道:“师父起码记得,尚且可以梦到,可我呢?我就知道自己是四界仅存的九尾妖狐,我族灭亡之际我还未开智,除了落汾是出于本能知道那是我族珍宝,其它的我一概不记得。唯有和尚,他是我记忆里唯一的残留,我不怪他当初执意把我推给师父,可是师父,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他了,我怕,怕再久一点,我也记不清了……”
曾经拥有,尚可缅怀,可失去的痛则是痛彻心扉的。
不曾拥有,满是艳羡,便是失去的彻骨心寒也渴望。
两厢对比,谁又该比谁好点呢?
唐景虚哑然,正欲开口劝慰,花倾尘先一步接着说道:“而且……和尚那张脸那么合我心,怎么就不让我多看看呢!我……我又不会把他给吃了!躲着我作甚?”
唐景虚:“……”
说来说去,这小狐狸果然还是惦记着无那那张脸。
眼前浮现无那古井无波的面容,唐景虚陷入深思,他一直觉得,无那那样的人,只适合出现在墨画中,墨笔蘸墨点水,在画卷上用极淡的墨色晕染而成,他俊美得不可方物,但他却总是没有一丝温度,他把一切都藏了起来,这世间浮尘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泛起他心头的涟漪。
但转念一想,唐景虚惊觉自己错了,这只天真无邪的小狐狸的存在,对于无那这个冷冰冰的精致人偶而言,似乎是唯一一个特殊的例外,同时,他也注定是一个意外。
“师父,我……能回去吗?”唐景虚蓦然没了声音,花倾尘梨花带雨地抽噎道。
见小狐狸红着鼻尖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唐景虚心头不由一软。
当年,无那将花倾尘从狼藉之中带出来,成为他开智后真正认识的第一个人,就像是小鸭子破壳后会把第一眼看到的动物当成母亲,花倾尘兴许也是这样的。于花倾尘而言,无那确实是完全不亚于任何一个人的存在。更何况,第一眼看到的是那样一张足以刻入心尖的脸,岂可轻言遗忘?
可这是建立在被掩埋的残忍真相之下的情谊,若是有朝一日撕开了那层遮掩,此刻的深情厚谊反倒会成为他们彼此的绊脚石,无那刻意避而不见就是想让漫长岁月把这情谊冲淡,然而素来大大咧咧的花倾尘竟会对他如此执着,怕也是躲不开“命”这残酷的字眼。
唐景虚把心一横,冲酒坛抬抬下巴,道:“倾尘,你醉了,天亮后我带你回去,我醉了,天亮前你带我回去。”
花倾尘一顿,破涕为笑:“师父,那你可得悠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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