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迟早要破,胤国……要完了……
殷怜生似是没有听到外头滔天的叫嚣声,神色平静地走到唐景虚身前,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景虚,你累了。”
唐景虚笑容一僵,手上微微用力,回握住他的手,脑袋无力地垂到在他肩上,闷声道:“怜生,一个时辰,我就睡一个时辰。”
一闭上眼,唐景虚的脑子就涌进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会儿是芷阳郡主和唐老将军的厉声呵斥,一会儿是沧狼族一声接着一声的“我族之人犹能战”,一会儿又是刀光剑影、鲜血淋漓......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冰锥捅了个巨大的窟窿,刺骨的冰凉和钝痛从伤口处发了疯似的涌向他的四肢百骸,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
殷怜生的手轻抚着他的后背,温柔得不可思议,唐景虚不自觉暂时松开了紧绷的心弦,意识逐渐恍惚......
眨眼一个时辰,唐景虚像只惊弓之鸟,猛地睁开眼,从殷怜生身上抬起头来,眼神冷冽,望了眼他身后的众大臣,尚未开口,殷怜生先一步说道:“柏将军率赤诚军赶回来了,大约两日到,但西北遇袭,赤诚军伤亡惨重,景虚,没希望了。”
殷怜生的声音极轻,却揭开了一个惨痛的事实,即便如此,唐景虚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能撑到柏舟赶来,届时,他会护送皇上离开。”
“难道不该是唐将军亲自护送吗?”殷怜生淡淡地看着他。
唐景虚失笑:“枎栘乃护国将军,若不在此战到最后,岂不是要背负千古骂名?”
他这样的决定,殷怜生早有所悟,盯着唐景虚的双眼像是一潭深水,静谧无波,沉寂片刻,也笑了,道:“真巧,这个骂名,我也担不起。”而且,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逃了,毕竟舍不得了。
唐景虚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有说话,转身接过府中下人送来的白甲,今晨被闯入异族的屠杀惊扰,他连换衣服的空闲都没有,好不容易关门把耗子宰杀干净了,敌军也逼到了城门下,根本容不得他耽搁,他迅速换上白甲,整顿城中兵将。
大雨磅礴,把皇城浇得透彻狼狈,却浇不灭彻夜燃烧的千万只火把。
殷怜生站在城墙上,双眸紧盯着城墙的另一处,那里正站着一个白衣男子,惨白的无脸面具半掩在沉沉夜色中,他负手而立,腰侧挂着的翡翠小葫芦流转着诡异的绿光,似是察觉到殷怜生的视线,他收回注视着城下唐景虚的视线,转而看向殷怜生,微微颔首,转身走下了城楼。
这一刻,殷怜生幡然顿悟,他救不下唐景虚了……
初战告捷,唐景虚褪下沉重的白甲,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沉默地看着被抬进来的伤员,更多时候,看到的却是被抬进来的尸体。昨夜为他牵来战马的士兵,脸上稚气未退,十六七岁的年纪,今日便双目紧闭,成了没有丝毫生机的肉块。
他打了这么多年的战,这一次赢了他却根本笑不起来,他没有胜算,一点儿都没有,不明就里的皇城百姓正在为初捷欢呼,一个个满眼希冀地远远看着他,那样的眼神,他承受不起,他无力回应。
柏舟回来得比想象中得早,浴血奋战在敌军后方打开了一道豁口,率赤诚军残留的五千兵将跪倒在唐景虚面前,唐景虚望着狼狈不已的将士们,吩咐稍作休息,命柏舟带一队人马护送皇室与忠臣家眷从密道撤离,柏舟赤红的眼直瞪了唐景虚良久,绷紧了腮帮,梗着脖子重重点了点头。
殷怜生终究还是没有离开,唐景虚持剑守在皇城外,徒劳地螳臂挡车,殷怜生的目光微微波动,看着他与梦中的身影重叠,就连白甲上溅染的血污都如出一辙,下一刻,他反手一剑没入一名敌军的胸膛,殷怜生对上了那双黯淡的眼眸,随即平静地偏头望向尤恨。
尤恨手上的弓已经拉开,他歪了歪脑袋,面具下的眼睛射出一抹锐利的寒意,殷怜生缓步走到他面前,一言未发,软剑没入他的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白衣,尤恨似无所觉,指尖一松,利箭射出,殷怜生冷笑:“你果然不是人。”
唐景虚被从后飞来的利箭穿心而过,脚下踉跄了一步,单膝跪倒在地,耳畔传来战士们绝望的惊呼,他费力地抬起脑袋,笑了笑,呛咳了一声,喉咙里蓦地涌出一大口鲜血,他抬袖抹了抹嘴角,撑着赤诚剑要站起来。
“铛”的一声,赤诚剑被人砍断,唐景虚颓然栽倒,轻笑了一声,随即便有不知多少把利刃争先恐后地向他劈砍而来……
弥留之际,天际一道金光冲破层层阴云,映入唐景虚涣散的眼眸中,他的身体迅速被金光笼罩,在众目睽睽之下碎成了零星的光点,向天界飞去。
这是殷怜生梦境中未曾看到的光景,他心头大震,茫然地望着金光一点点被云层收拢,身旁的尤恨放下弓,将没入胸口的软剑拔/出,低声笑了起来:“哎呀呀,没想到,居然飞升了。”
他的声音带着超尘脱俗的清冽与薄凉,偏头看了殷怜生一眼,笑得更加愉悦了:“不过,我好像遇到了更合适的东西……”
殷怜生心头霎时涌上一股凉意,下意识退开一步,只见尤恨伸出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胸膛上拍了一下,下一刻殷怜生便像一片落叶从城楼上飘落,狠狠砸在了敌军面前,他双眼恍惚了一阵,很快就失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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