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千年,我仍有不甘心。我沈温红一生向剑,未做荒唐事,也未得罪哪路神仙,怎么就得一被亲近之人所害入魔的结局?”沈温红平静地说:“为人为魔当如何,我觉得不如何,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入魔一事,我心一直有恨。”
普僧道:“多年前我遇见你,你还是被恨冲昏头脑的魔修,拿不起剑,一身戾气。我见你如见我,便劝你莫要执念太深,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己,你看清一事,未必是好。”
“如今我再见你,你拿得起剑,不见戾气,执念却越来越深。”
“普僧。”沈温红道。
“你因何由佛入魔?”
普僧毫不犹豫:“我身不由己。”
“可我本不向魔。”沈温红道:“我得明白,我曾心心念念的剑道,还有多久到头,在此之前,我还不能是魔。”
“那你为何还来见我。”普僧突然问。
“我来见我的朋友,也想让你看看,普僧,这世道虽有身不由己,可我剑还在,我斩妖除魔仗剑为侠的道还在,我怎么就不能继续走。”沈温红轻声道,
清风无痕,话入心口,“你向的佛还在,你一心善念,怎不回头看看。”
沈温红说完,轻笑道:“来日邀你去天虚剑阁喝酒,你可要来。”
“你要去,明知埋伏,你也要去?”普僧问,“你好不容易得一妖身从那深不见底的地方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你师兄,哪怕你再等个几年你想要的真相就浮出水面,也总比你现在只身前往城郊稳妥。”
“妥不了,我不想等了。”
普僧一愣,微微欠身,“我送你。”
“多年未见,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一些。来日,定要应我之邀。”沈温红摆手,先走一步。
普僧停住了脚步,一身黑袍的僧人目送着那红衣似火的故人渐渐远去的身影,烈日微散之下的耀眼红光。
普僧第一次见沈温红时,他还是个神志不清被压在锁魔巨阵下的魔,每日痛苦哀鸣,残败身躯顶着滔天的恨意,惹得他停住脚步,进入那阵中一看。
许是为佛时的善念,普僧想渡他。
后来知他是被亲近之人所害的剑修,本有斩妖除魔向天下的意向,半步同生境修为足以傲视着原荒大陆,他比谁都孤高,也比谁都有能力得道成仙。可事与愿违,他最终只能苟延残喘,跪伏在这魔渊之下,骂他所恨,哀他一生。
普僧可怜他,便成了那路人,偶尔听他念几句过去的事情。只是人不清醒,说的也支离破碎,多是听他哭听他笑,再劝说几句莫要执念太深。
往后百年未去,他却托魔渊的大魔带了信来,问他可还好,怎么不去与他相陪。
普僧惊愕,他本是个被阵法束缚的魔,却不拘于此,借剑灵横扫了极深之渊附近所有魔窟,当了那渊里的大王。
太古魔渊是困不住他的,普僧想着,有朝一日他从那地方出来,这世道还能得安宁吗?
两人信件来往,直到沈温红借妖身出来,普僧也未能劝他放下执念。小霸王最后一封信愉悦地与他说道,他终于可以再去见一见他未见过的千年世道,见一见他心心念念的道侣。
普僧却想着,莫要闹出什么大事来。
沈温红确实没闹得世道不安宁,却也剑出奇招将他背后的尊上给引了出来,洛城一役,终究是触了尊上逆鳞。
待红影消失那刻,普僧长长地叹了口气,拢着僧袍,慢吞吞地往外走。他心想,明知是陷阱,却也要冒险去揪出背后之人,明知可以等,却心中焦急,哪怕有去无回,也要先试一试剑。世人说的没错,剑修向来这样,直来直往,真让人头疼。
我劝也劝过了,希望来日同你在天虚剑阁喝茶,莫要失约。
西府过城郊村落,在往外是宽阔的大河。晌午,来往百姓挑着担子沿着这一路走。其间有一人撑着一把显目的红伞,步伐轻缓不见慢。路人微微侧目打量着他,红伞红衣,一头白发嚣张至极,让人不禁想到西府今日妖疫,低声讨论着。
那红衣人直直往宽阔大河的方向行去,走上那巍然挺立的拱石桥,桥头石碑朱红字迹写着西府桥三字。沈温红踏上那桥面,转眼烈日隐去,灰暗的天袭来,空中闷响,乌空惊雷。
转眼凡间石桥,就转变成那令人惊闻的恶鬼抬道,往不知深渊而去的陌路。
沈温红微微抬头,伞头轻启,不见晴雨。
他将目光放向远处,站着两个人。身着玄袍的两个魔修,一个他认识,另一个他没见过。
沈温红觉得这阵仗有些大,为了迎他,这眼前两位魔修动用阵法偷天换日,借魔渊万鬼来布这局。徒有其表,但胜在好看。这阴森气息,竟另他浑身感到舒畅,与烈日灼身不同,好似他生来就该待在这阴森地狱里。
矛盾至极。沈温红以为自己早该熟悉这些,千年魔渊的阴冷早就让他神魂习惯于在那一隅之地,那被困血月深渊里的灰暗,仅有恶鬼冤魂相伴的无数岁月里,他多次以为自己心生恶念,要被同化在那,同为那闻风丧胆的魔修。
可他爬得出深渊,见得明日,虽身有不适,但心得安慰。
如今再感受到这阴冷魔渊的气息,他倒是有种久违的怀念,以及厌恶。连着刚见故友的好心情也烟消云散,沈温红眼神阴鸷地看着前方两个魔修,冷声道:“两位可真看得起我,布此阵法引我入围,是否有些大材小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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