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超正着急跨入阁中,突又想起什么,驻了步子问道:“具体什么情况?他身上有哪些要紧伤?”
老人一声叹气,才道:“他腹中两处肋骨断落,接骨无望,只得取出……”
老人每个字眼儿就像弹丸,毫不留情击打着沈超五脏六腑,从前听故事都会避而远之的情节,此刻,竟发生在身边人的身上,而自己还不得不听,不得不面对。
“右手掌灼伤严重,五指粘连,我替他剪开了,只是,能恢复到何种程度,还得看此后疗养。右侧下肢也……”老人语声减弱,再不忍继续说下去——听者已然痛苦得连连后退。
“怎么会……大哥怎么忍心……”
钟太医宫中沉浮三十年,古稀之龄能全身而退,其中之一的缘故,便是他深谙不闻自保之道。故而不理会沈超混乱中的呢喃,只拍拍沈超臂膀,似要说些什么安慰,终究未有出口,叹息一声离去。
沈超缓过神来,入到沈越卧室,正巧见沈越替阿鲤阖上被子。不过瞬间的暴露,还是叫沈超看清,锦被下绷带遍布的赤裸身躯。
暌违五年,沈超别后首次仔细打量沈鲤。昏睡中的人仍紧蹙着眉头,颊上几处伤口,上敷乌黑膏药,膏药周遭的肌肤红泛,唇色不复方才灰白,但也并非好转,此刻变为与肤色无异的苍白,唇瓣紧抿,其上干涸开裂。胡渣已被尽数剔去,现出滞后于年纪的稚态。
沈超伫立些会儿,想问些什么,却终究不敢发问。
徒增担忧。
“沈爷、二爷。”
兄弟二人回头,见着黑着眼圈的玉漱。姑娘捧着银盆,低声道:“时辰到了,该洗漱准备上朝了。”
沈超点头,走了两步却顿住,回头叮嘱道:“玉漱,沈府对阿鲤的误会太多,日后给你好好解释,眼下……”
玉漱出声打断:“二爷尽管放心,我定照顾好鲤哥儿。”
沈超颔首,方才离去。
第18章 酒醒梦回清漏永②
北都皇宫,众生向往的权力巅峰,可沈越在当中行走逾月,只觉得此中风景千篇一律,殿阁之间的相异,仅在于牌匾所书。宫女太监一应肃穆板脸,诺大皇宫人声悄寂,以及这表层平浪下疯狂的私相倾轧,方方面面,都叫人倍感压抑,怪道先皇率性撒手。
然而,这些怪癖荒诞的想法,沈越也只在心里过过,面上仍低眉顺目,跟在引路太监之后。
“羡陶公公,这次去的不是勤政殿?”子翀察觉行走路径与以往相异,出声探询。
“是呀,皇上在畅春园候见二位大人。”说话间羡陶回脸,笑得甚是和睦。
子翀、沈越点头应好,末了对视一眼,俱是心下奇怪。
毕竟,畅春园地处内殿,为帝王后妃怡情休憩之所。
不过二月风光,园中已然春色萌动,枝头末梢新绿初现,桃李更是争相吐蕊,期间夹杂几声孩童笑语,好一番活泼泼的北国春景。
“舅舅!”
沈越忙的回头,就见一垂髫幼儿朝自己扑来。沈越惊喜,即刻蹲下,让娃娃扑了个满怀。
“哎哟,大宝,舅舅总算见着你……”
沈越一语未了,树后又蹦出一稍小的明黄色肉娃娃,叫道:“舅舅舅舅,那我呢!”几声雀跃的‘舅舅’,吱吱喳喳,听着倒像是鸟儿‘啾啾’。
“噢,二宝长高咯,来,也给舅舅抱抱。”沈越左右一个,站起来将孩子抱高了。
俩娃娃粉妆玉琢,实在可爱,叫子翀也一时忘了觐见之事,上前捏捏孩子小手。
“大哥!”
沈越偏头,就见胞妹摇情抚着圆滚滚的肚子,在皇帝的搀扶下,自树下小径款款步来。沈越忙放下孩子,与子翀一道屈膝问候:
“参见皇上!参见沈贵妃!”
“自家人,不必多礼。”羡陶闻言,上前搀起子翀沈越,一行人随着皇帝贵妃,步入园中一处敞亭。
“都坐吧。”成帝今日着一身元端,举止随意,言谈间更是亲和,恍惚间似回到了素昔行军的日子。
而后宫女奉茶,饶是皇帝贵妃在场,此刻沈越也正经不起来了——俩熊孩子八爪鱼似的粘巴在舅舅身上,小的坐膝上不停要亲亲,大的干脆趴沈越背上拿舅舅当马骑。
沈摇情虽怀胎在身,可却不见半分孕妇的浮肿迟顿,一双眼仍是波光流转。但相较过去少女任性,而今为人妻、为人母的摇情,新添了一份平和从容,看着跟孩子笑闹到一处的沈越,沈摇情欣慰同时,不禁叹道:“而今二哥跟我,各自家室圆满,大哥你是不是也……”剩下的话语,沈摇情却欲言又止,似怕触碰了听者的顾忌。
踌躇些会儿,不见沈越回应,沈摇情又道:“我知大哥念旧,还是放不下大嫂,疏桐和念鱼。可她三人在天之灵,又怎忍心看你一人孤单。”
沈越似早已料到胞妹说辞,考虑皇帝在场,不便发作,只略一挑眉。随口道:“贵妃所言甚是,臣纳言。”
摇情让沈越一套客气说辞堵住,子翀适时转了话题:“不知皇上传臣二人前来,是为何事?”
孩童天真心性,不分场合,只一心要跟亲近的人玩闹,此刻大宝竟揪起舅舅颊肉,叫素日黑沉着脸的沈越咧了一口弯月,皇帝侧目见了,不由扑哧一笑。
沈摇情拉下了脸:“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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