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做事向来麻利,自江宁赶回苏州,至祭拜沈家先祖完毕,只花了不到四个时辰。宗祠出来,沈越重游沈府,鹿柴还是鹿柴,几乎未变,可水无月……那时寻壑弃沈府而投奔邬家,沈越一气之下,命人拆了他曾经的住所,恨不能销毁他在沈府残存的所有痕迹。
之后位极人臣,沈越差人重建这一处院落,并特意叮嘱,一定要与先前的院落大相径庭,以免勾起关于他的记忆。可叹造化弄人,未料想此生还有解开误会的一日。
其实早就对沈鲤动情了,只是此情违背礼教,沈越更不愿承认身为名门嫡子的自己,会对一个**心生爱慕,故而说服自己,沈鲤不过一介奴仆,是自己兴起时的玩物罢了。若非邬璧的出现,迫使自己正视这一片心意,或许自己永远也不会想明白,那些粗暴举动,实为欲盖弥彰的借口。
而今站在新建院落面前,空怀一腔怜爱,却再觅不到那人昔日痕迹。突然万般庆幸,院子不在,可沈鲤没死,沈鲤还在,余生还有赎罪的机会。
沈越情动,转身出府,只想快马加鞭回到仙眠渡,真切确认青年的存在。
下午时分,街上行人渐多,沈府地处闹市,沈越只得牵马步行。路过一处贩卖孩童玩具的小摊,沈越不由驻足。寻壑右手灼伤,五指一度不能活动,南下之前,沈越请来钟太医,钟老只留下一份叮嘱,要寻壑每晚睡前活动右手,以此保持指节灵活。可钟太医教的动作单调枯燥,沈越也不忍见寻壑每晚睡前都得皱一番眉头,故而遇见这些小玩意儿时,沈越突发奇想,挑挑拣拣,什么九连环孔明锁,只要是对活动指节有益处的,尽数收入囊中。
付了银两,又穿过两条街道,行人减少,沈越就要上马,忽地身后一声叫唤:“沈爷?”沈越顿住,可转念一想,自己离开苏州日久,偶然返回,不至于就碰上熟人,于是翻身上马,可身后苍老的嗓音再度发问:“老爷可是过去姑苏沈氏的沈越沈巡抚?”
沈越回头,却见一白须僧人,遂问:“师傅是?……”
老僧人双掌合十:“阿弥陀佛,老衲乃寒山寺主持空见,过去曾入沈府主持法事,与沈爷打过照面,故而认得。”
沈越下马:“原来是空见师傅,久仰!您老叫我是为?”总不能就为了打一声招呼吧。
“沈爷稍等。”说罢,空见老人自袖中取出一**,当中翻找片刻,摸出一块金锁坠子,递给沈越。
沈越接过,翻看良久。金锁雕工精细,两面各镌四字,一面是‘福禄长久’,一面则为‘仙寿恒昌’,沈越却记不起自己何时有过这一物件,便问:“这是?”
空见将**系好放回袖中,才道:“这是沈公子六年前给沈爷求的平安符。”
“沈公子?……”沈越突然反应过来,“沈鲤?!”
“正是沈鲤公子。过去每年,沈公子都以沈府名义捐献善款,现今寺院门墙的功德榜上,仍存着沈公子名姓。沈爷那年迁升巡抚,沈公子当日下午便来鄙寺还愿,又请老衲开光求此新符。阿弥陀佛,之后沈府罹难,这符期满后没能及时归还,老衲便将其收带身边。看来这金锁和沈爷情缘未了,是故时隔多年,老衲还能遇见沈爷,将之物归原主。”
沈越在意的重点却不在此。这金锁雕工精致,又是主持亲自开光,必定价值不菲,再兼主持方才所言,寻壑每年还捐赠善款。当年沈越曾质问沈鲤,沈府给他的例银不少,怎至于短缺,可当时的沈鲤却只沉默不辩解。
沈越越想越后怕,匆忙道:“多谢空见师傅,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快马加鞭,仍未能在天黑之前赶回仙眠渡,回到时,门口灯笼已然点亮,暖光明朗,几辆马车门前停驻,沈越上前,见是镖局的人,心下疑惑,毕竟行李早已尽数押到,怎还有后续,遂问一看车的脚夫:“谁叫你们来的?”
“姓丘的公子。”
“送的什么?”
“不知道。”这脚夫见沈越往马车探看,又补充道,“货物都押上去了。”沈越下马跑进庭院,顺着脚夫足迹,一路追到邀月楼,这批货物竟是直接送到草房子去的?
果然,山间木道遇见两名搬运脚夫,沈越越过他俩直接去到草房子,入室,却见寻壑房内平日摆放圈椅的地面,木板打开,竟是一处地道,沈越没多想就追下去,地道不深,十几阶就下到尽头,密室方正,不算宽敞,十几个箱箧摆放下去,就显得逼仄,寻壑正指挥两名搬工摆放箱子。
“阿鲤?”
寻壑回头,神色错愕:“沈爷?不是说明日才返回吗?”
沈越悟出寻壑的弦外之音:“这些……我不方便看见?那我今后就当不知道……我出去吧……”
“没……也没什么……”寻壑上前拉住欲走的沈越,“沈爷用不着回避,不过是些小家子气的玩意儿,我是怕让沈爷笑话。”说时,最后一箱货物也被搬运入室。
“公子,这下都搬完了。”上面传来引章的嗓音。
“好,你送他们出去。”脚夫走后,只剩二人,各自怀着心思,一时沉默。沈越环顾四周,墙面简单粉刷,箱子贴着两扇墙排放,剩下的一侧放了副桌椅,踌躇些时,沈越总算找到话题:“以前的草房子下面,也有这个密室?”
寻壑点头,看一眼沈越,最终下了决心似的,打开一箱,竟是满满的金元宝。本做好了发现寻壑见不得人惊天秘密的准备,不料他藏的却是这等俗物,沈越失笑:“就这个?它值得你藏?”蓦地想起寻壑刚刚说怕自己笑话,忙不迭敛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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