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壑仰着头,跟临出发的妻子道别。姑娘身后不时有人来往,寻壑突得觉察了什么,继而扫视一遍船上众人,霎时心下一惊。可转念一想,乜一眼身侧邬敬,却见他笑容和煦,和妹妹招手作别,寻壑些许了然,嘴角无奈勾起。
不过一刻钟,二人领着一帮家奴踏上甲板。寻壑一入舱里,就着手烧壶煮水,待邬敬扶舷眺望下来,热茶已经沏好。
“洞庭万里春。”邬敬本心不在此,可茶香袅袅,愣是将他引到案前,掂起杯子凑近鼻尖,片刻,问,“船上有这茶?”
寻壑低眉顺眼,正细细擦拭茶托上溅出的水片儿,随意道:“海路没甚好喝,知道二爷喜欢这个味,就捎了些。”
邬敬旋一圈茶杯,不由嗤笑:“连我的点犀盏都带上了,啧啧……别人的事儿你总记得分明,贴心贴肺,这些年愣是拿不出一处你的不是。”
寻壑依旧低眉笑着,替邬敬满上饮空的茶盏。
“刚刚在地面,我想起一个故事,却记不住名儿叫甚。”
寻壑敛手端坐,嗓音温良:“二哥说说,我若知晓一二,或许可帮着猜猜。”
“从前,一老人赶路,途中窜出一只重伤的恶狼。老人本欲将此恶物击毙,熟料,这狼竟开口说话了,苦苦哀求老人替他摆脱尾随而来的猎人。老人心软,便清空盘缠,让狼躲进自己的包裹。而后猎人赶到,威逼之下,老人守口如瓶,最终保住了狼命。”叙说时,邬敬一如既往的平和,言语间不闻波澜,只是话到此处,邬敬定定看着眼前的妹夫,笑而不语。
寻壑微微抬了眉眼:“若没记错,这故事该是《中山狼》。可惜了东郭先生一番心意,最终却命丧狼口。”
“那在你看来,东郭先生可值得同情?”语毕,邬敬凑前了身子,目露玩味,倒像是极期待眼前人的回答。
寻壑稍加斟酌,才发语:“各尝其果,然并非世上的狼都如此负心狠戾。”
“呵……哈哈哈哈……”
试探时尚能面不改色,此刻面对张狂骇笑的邬敬,寻壑心下大惊。可不待寻壑辩解,邬敬就揪起他衣领,咬牙道:“当初是我救的你,而今你却想借出卖邬家保住自己小命!照你说来,是我活该!?”
一语未了,‘轰隆’一声巨响,船身骤然猛晃,将纠缠的二人分别甩跌在地,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舱外有人高喊:“不好了!!我们的船叫人包围了!”
惊魂未定,寻壑望向舱门。邬敬倒异常镇定,撑着窗栏勉力站稳,却不忘冷语嘲讽:“落难时邬家收留了你,这就是你对恩家的回报?”
第8章 一点浩然快哉风③
“落难时邬家收留了你,这就是你对恩家的回报?”邬敬语气里是不容置喙的质问。
舱外剑拔弩张,舱内针锋相对,而此刻,寻壑却违和地想起引章过去常责备自己这一点:该替自己正名的时候,总是变成闷嘴葫芦。寻壑不是不懂,只是,他自有权衡:只争取值得争取的。
思绪纷纷,现实却不过转瞬。突地,船身又一记猛震,邬敬没站稳,摔倒在地,与寻壑撞在一处。晃荡接踵而至,寻壑一手抱住钉死在地的桌脚,一手揪住滑移的邬敬,待二人稍稍定势,船身也渐渐回稳,对方似乎停止了撞击,但听外头一粗犷男声吼道:
“四周都是我们的船,邬敬你逃不了的。识相就出来投降,免得伤及无辜!”
话毕,鸦雀无声。
滴答滴答。
是雨滴击打甲板的声音。
看来真是被包围了,这雨滴击打声,前后左右俱是震耳。
毕竟是邬二挑上船的侍卫,见主子既没出舱也未应声,一人高喊:“**的,怕你?怂了我认你做娘。”
话落,咻咻破空之声骤起,雨势更大——暴雨又添了箭雨,打杀声沸腾一锅。
舱内二人爬将起来往外看,踉跄着靠近舱门,突地木门被撞开,一人影顺势跌入,寻壑未作他想就出手托住。
“公子!”
竟是引章!
“你怎么没走?李海他……”话没说完,又钻入一人,正是李海。
“奸细原来是你!”邬敬指着李海怒道。
寻壑三人一时镇住。
邬敬瞧着这抱作一团的三人,发现李海对引章关心得很,一双眼不时扫扫引章确认姑娘安全,顿时邬敬明白其中缘由了,笑道:“李海,好样的。为了个**,背叛养你二十年的邬家!”
船身又一记猛震,但经过方才风浪,四人俱是稳住了,邬敬骇笑,叫道:“好样的,都是好奴才!”
李海慌忙跪下,“小的……丘公子他只托奴才帮助引章姑娘登上小船……”
“不用解释了,千错万错,归根到底,我当初就不该救你!”距离太近,邬敬抬手,一指戳上寻壑脸面,指尖划过出利落现出红痕,“这些年奸细杀了无数,我几次疑你,三妹都百般担保,你对得起三妹的一片心吗!对得起在你落难时,替你遮风挡雨的邬家吗!!!”
“住嘴!”这声斥责竟是引章喊出。只见引章从寻壑怀抱中挣出,勉力站稳,就立马骂道:“哪怕没有公子,新皇上任,邬家也是诛九族的罪!可公子心软,不忍心牵连三小姐,所以方才遣了李海给你透信儿,激将你另外送走三小姐。”引章啜泣两声,又道,“不说大爷是公子安排送过去的,就说三小姐,那船上的死士,公子前日一个一个亲自挑选,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务必将三小姐安全送到东瀛。倘若你们邬家能留后,那都是托公子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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