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别人反倒把自己也赔进去了。吕玄都活了三十三年,从未做过一件荒唐事,更没做过一笔赔本买卖,现在全做尽了。
人生客是过客,向来心是痴心。
吕玄至今仍不懂他师父的心,却懂了他毫无印象的父亲的心。
人生百年,自己是过客,旁人亦是过客,百年之后,烟消云散,一切如梦幻泡影。奈何心却向来是痴心,看不破、舍不得,明知虚幻,偏不肯放,经年去做无用事,一片痴傻疯癫。
情之一字,可以教人一次又一次为之所伤,而仍然前仆后继。
可是,放弃吗?
爱他,但比爱自己更爱他吗?比爱晏紫淮更爱他吗?吕玄都想不清楚。所以只得低声劝慰:“还有两年,我们都想想清楚好吗?”他有预感自己会输,因为他在还没有结束时,就揭露了底牌。但他死且不怕,又怎么会怕输?
“如果、”宋无黯声音很低:“两年之后,我胜不过八臂心随呢?你会让八臂心随来杀你吗?”
吕玄都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他笑了一下,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中柔软的发丝:“不会。你输或赢,我都会在千霜楼等你来杀我。”
宋无黯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吕玄都识趣地将他放开。宋无黯看起来有些狼狈,眼眶潮红,脸上泪痕未干,他坐直了身体,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神色已然十足的平静。
从小到大,他哭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师父总说他哭起来的时候毫无预兆,若是稍微粗心一点儿,根本就不会发觉他在哭。其实他来无辜山之前不是这样的,他小时候委屈了也是放声大哭的;只是后来一个亲人也不剩,也就不再号啕大哭了。要是没人在乎,哭得再大声都只是媚眼抛给瞎子,毫无用处;要是有人在乎,见你大哭对方只会觉得更心疼、更难过,宋无黯舍不得在乎他的人难过。
宋无黯想过很多次吕玄都究竟想要他做什么,他想得太用神,甚至没有发现他想吕玄都的次数越来越多,竟然渐渐超过了孤身在外、更应该担心的葳蕤。但是他没有想到,吕玄都要他做的事情是杀他。
恐惧从天而降,突然间摄住了他。宋无黯不敢问自己的真心,更不敢问他的真心,他太被动,从来不曾猜透过眼前人一丝半点。对上吕玄都,他一直输;好不容易赢了一次,却发现对方根本是盼着输、盼着一败涂地,甚至是盼着死的。
他声音很低,语气却很坚决地说:“吕玄都,我们可以试着在一起吗?”
沉默。
宋无黯觉得害怕,他猜不透吕玄都会说什么。当初吕玄都这样问他的时候,他如获神兵,用它第一次赢得上风;现在他同样将一把利刃交到了吕玄都手中,并惴惴不安地等待结局。
一直是沉默。
宋无黯不肯放弃,他不懂得放弃二字怎么写,所以他直直地看向吕玄都,在天平的一端加上了自己做砝码。
“两年之后,我会死于八臂心随之手;但如果你答应我,我会赢,也会、按你的话做。”
吕玄都波澜不生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微微蹙起了眉,像在思考。宋无黯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他不怕死,但他怕这枚砝码不够分量,怕发现自己对他而言根本一文不值。
由爱生怖。
他手腕倏忽一松,直直地从空中坠落下来,绑着他的玄铁锁链断成了两截,吕玄都伸手抱起他,唇间吐出一个他等了很久的字:“好。”
宋无黯沉默着抓紧了他的衣衫,觉得自己的眼眶似乎又有点热。
第四十八章 絮语
眼瞅着吕玄都就要抱着他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宋无黯终于发现了此时姿势的尴尬,他双手得了自由,立刻推开吕玄都,翻身下来。
吕玄都颇为可惜地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怀抱,宋无黯三两下拆开了手腕上的镣铐环:“我们就这么走了?漠风堡怎么办?”
吕玄都笑了一下,语气揶揄:“无黯原来是这般以德报怨的人吗?管他呢,我们走就是了。”
“风择川倒罢了,不过风女郎人倒是——”没等宋无黯把话说完,吕玄都把面具扔,拽着他的手,动静颇大地冲出了房门。
这一下惊动了四周风择川派来的护卫,瞬息功夫两人已经陷入重围。吕玄都不慌不忙地朝宋无黯笑了一下:“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走吧。”
宋无黯本想发火,可见他一笑,立刻就哑火了,只得默念一句:美色误人。现在这种情况,也容不得他多想了,再不脱身恐怕吕玄都也要陷进来。宋无黯中了药,现在内功还没有恢复,吕玄都得逞一笑,又一次抱起宋无黯,足尖一点,眨眼飘摇出数尺。
云桥卧波的轻身功法最适合横渡,学到极致的,长提一口内息,可以三百丈之内不落地。吕玄都带着一个人,飘飘摇摇落在百丈之外,看起来毫不费力,可见他这门功夫几乎已经练到了极致。
可惜在旁人看来,虽说姿态潇洒飘逸,可看着总有两分落荒而逃的味道,故而漠风堡的护卫非常不怕死地紧跟着追在后面。
吕玄都带着宋无黯直奔马厩牵了匹好马,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群冷笑一声,袖中银色长链飞出,痛痛快快扫倒一大片。他仗着自己内力强横、无人能挡,硬是开出一条路来,带着宋无黯打马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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