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怀素一字一顿:“蓝舒恩是百夷王子舍迦?”
“千真万确,如假包换。有牙星和花青为证,乃是鬼主亲自承认的,鬼主与舍迦王子自幼亲近,难道还会认错人不成吗?”
“那还是恭喜贵国了。”
“同喜同喜。”
“看来使君不怎么了解我。”冯怀素收敛了表情,低头望着杯中那汪浅浅的茶水:“某无才无德,忝列朝堂,好歹与崔主使同朝多年,虽是暌违一年,还不至于认不出人来。至于蓝副使,虽是不熟,却也记得乃是极其耿直仗义的人,他与崔主使关系素来亲近,若他真是舍迦王子,不至于连保住朋友性命的能耐都没有。使君何故诓我?”
奚骞动作一顿,哈哈大笑起来:“冯使君过谦了。不错,崔主使尚在人间,不过我前头说的也不假,一则,鬼主的确非常赏识崔主使;二则,崔主使与舍迦王子关系亲厚,鬼主疼爱幼弟,不欲其与好友千里相别,故而希望能够留下崔主使。既然冯使君已发现了,若假作不知此事,那我百夷愿减去十万银,古有千金买马,今我百夷愿用十万银留人,足可见诚意。崔主使有鬼主赏识,又是舍迦王子的知交,留在百夷必然前途无量,绝不会比回中原差。怎么样?冯使君考虑考虑?”
“若我齐朝出三十万,崔主使可包含在内?”
“这——使君若是坚持要人的话,四十万。”
冯怀素轻笑了一下:“妙哉妙哉。”
“若你中原连十万银也不肯出,显然不如我百夷重视崔主使,何必硬要他回去呢?不若留在我百夷,荣华富贵受用不尽。”
冯怀素没有反驳,只道:“无论是二十万还是四十万,都不是个小数目,某人微言轻,需要回禀陛下,使君可等些时日?”
“好说好说,早知道你们中原人办事繁琐,若是传消息,一来一回二十日绰绰有余了吧?我们二十日后仍在此地如何?”
冯怀素点头:“可以。只是某不希望耽误这几日功夫,发觉使团又少了人。”
“这点大可放心,鬼主仁慈,已派人帮他们改善状况了。”
冯怀素向他行了一个合十礼:“多谢,某先告辞了。二十日后,恭候使君。”
待离开了清风亭,冯怀素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警告随行商谈的众人道:“今日之事,但凡有一字泄露或随意造次,按叛国论处。”
众人乍闻秘事,心中震惊不已,闻言立刻战战兢兢,低头称是。
回去的路上,冯怀素的脸色始终很阴沉。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冯怀素不由自嘲,竟觉得此言最是贴合当下情境。二十万银,自己倾家荡产也不可能凑得出,倒不如当初做个商人或是贪官,此时也不必一筹莫展。
见冯怀素回来,左含章立刻亲自过来询问状况。冯怀素毫无保留地将事情说了,甚至将其中利害、因果一点点掰开与左含章说了个清清楚楚,他如今留在南疆,必须要能独当一面,此时多费些功夫,总好过他一时不察酿成大错来得强。
左含章叹气“二十万银……这、唉……若有二十万银供我重建南疆守备,又何必龟缩如此?”他看向冯怀素:“陛下可能出这二十万吗?”
冯怀素断言:“不可能。”
左含章有些不豫:“陛下未免有失厚道。”
冯怀素苦笑:“你当是陛下不想吗?陛下是不能,二十万银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国内水患不断,南疆又亟待重建。前一阵赈灾都是陛下开了私帑,此时是彻底一穷二白,一个子也拿不出。”
左含章闻言,面露羞愧:“都怪我。若不是我这么莽撞,轻易便中了计,也不至于使陛下、使使团陷入如此境地。”
冯怀素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事已至此。”
“怀素可有主意?说起来,我也还有些家产,若是变卖了,虽凑不齐二十万,但也能抵一些。这事我有责任,合该出这一份。”
“哪里是二十万,分明是四十万。难道你真要把昭灵抛在南疆不管了?”
“不是不管,奈何有心无力。二十万尚出不起,何况是四十万。”
两人相对长叹,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无奈。左含章道:“实在不行,只能效仿高祖,向世家暂借了。”
“也要世家肯借才行。那时建朝不久,高祖与陛下同亲密无间,才能借的出这一笔,如今?”冯怀素摇摇头:“世家如今连赈灾都不肯。”
“可昭灵毕竟是崔氏的人……”
冯怀素心头一动:“是啊,昭灵毕竟是崔氏的人。”
左含章见他神色就知道他有了思路,问道:“你有主意了?”
冯怀素略一点头:“我想叫世家出这笔银子,这是唯一可能的办法了。”他神色有些迷惘:“百夷虽是故意刁难,诚意不足,可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再想赎人恐怕是遥遥无期了,我总得试试。”
左含章挠挠头:“昭灵是崔相的侄儿,别人不管他,崔相总不至于不管吧?”
“你去把这名册上所有人的背景查清楚,若是出身世家,或是家资丰厚的人全部标记下来。”
“好。”
左含章刚要离开,冯怀素叫住了他:“含章,此事先不要惊动太多人,叫你的心腹去做。二十日后,今日随行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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