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饮下,违心道:“好茶。”果然是陈茶。
“苏哥哥你果然懂茶!”
我们一人一杯喝了半晌,他大概是不爱喝茶的,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些生活琐事,又对我几年前救他之事谢了又谢,他坐在没有树荫的方向,那日下午的阳光一直照在他的脸上,使得他整个人都炽热明亮。
喝了茶,他又兴致勃勃的搬来了一把琴,说是没什么可报答的,想为我弹奏一曲以表感激,我觉得以身相许这个法子更好,而且他不是请我喝茶了吗,怎么又要谢?他怕是要把十八般武艺在我眼前展示一遍了。
若是从前,我必定不耐烦极了,当即让他整不出这层出不穷的幺蛾子,可这位小公子根本不给我拒绝的空隙,我也……无法拒绝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弹奏。
我抿了口茶打算欣赏,可我又错了,这位小公子根本不是来报答我的,他是来折磨我的,这琴声足以杀人不见血,千里不留行,顿时,群鸟惊起,走兽迁徙。何为呕哑嘲哳难为听我今日才算见得,这琴声当真会使我折寿三十年。
可我竟然听完了。
我掏了掏耳朵,违心道:“果然有豁然开朗之感。”果然有气血翻涌之感。
小公子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眼神简直深情款款含情脉脉又很没有经验的试图掩饰,那样子笨拙又好笑。
他说:“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只有一间棺材铺,整天对着些冰冷冷的尸体念经,要么就是没日没夜的做棺材卖棺材,还常常被老板责罚,经常苛扣我的工钱,今日见到苏哥哥如同遇见知音,从今往后我们便是朋友了!”
这时,一位机灵的少年路过。
他喊道:“小少爷,最近不太平,常常有人办丧事,今天的棺材卖得不错,记得给烂柯涨工钱。”
“……小少爷是我的诨名。” 屠酒试图补救。
我不想揭穿他,就很善良的岔开了话题,无视了这位少年。
屠酒又道:“我常常吃不饱也穿不暖,每天只能啃干馒头喝稀粥,十分想念那年你摘下的野果,烤的兔子。”
这时,又有一位灰衣老者路过。
他笑道:“小少爷今晚想吃什么?周叔给你买!”
“……小少爷刚刚走过去,我一会替您问问。” 屠酒咬牙否认。
我又很善良的把话题拉了回去,无视这位老者。
“朋友?好啊,可你不怕我是个骗子?”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和我做朋友。
“不怕!苏哥哥怎么会是骗子,你救了我的命又不求回报,是个大大的好人!”他言之凿凿。
“对,我是好人。”你又被骗了,小公子。
他很欢喜,又一拍脑门道:“我竟然差点忘了说!我叫白二胖,是这间棺材铺的小伙计,我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但是我相信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将一切交给运气!”
我哑然失笑,心道:你不叫白二胖,你叫屠酒,是屠家的小少爷,屠门唯一命脉,你的父母双亡我自然知道,一切不会好起来,因为你遇到了我,不过,你这个小公子很有意思,你乖乖听话的话我便会好好待你。
我点点头,违心道:“是,一切都会好起来。”
你看,我的的确确是一个骗子,从遇见你的那一刻就在欺骗你,可你全部都相信了,若是我永远将你骗下去,骗你一生一世,那……我也不算是骗你了。
我在这间棺材铺住下了,这里总共有三个人,屠酒,周叔,烂柯,现在还有一个我,我们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半个月。
我若是直接问他药引是什么,他必定不会告诉我,不如在此处多呆些日子,说不定就能悄悄打探到什么。
我不想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和屠酒住在这小棺材铺的感觉非常好,他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单纯得让我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屠家血脉,听闻屠家人狡黠又擅诡辩,从前出了很多的骗子小偷神棍忽悠,怎么会出这么个小傻子。
可屠酒小公子确实有皮肉再生的能力,再傻也是纯粹的屠家血脉。
晚饭时,他撑着脑袋问我:“苏哥哥,你到底为何会来这里?又何时会离开?不如你不要离开了好不好?”
我想了想说:“我是个游医,走到哪算哪,时候到了自会离开。”
他不再说什么。
起风了,他却坐在屋顶上邀我一同看星星,说是这上头有他的爹娘,在起风的时候看着他们说些心里话,晚风便会将话带到。
简直幼稚。
他认真的样子让我不忍拆穿,只得在这上头喂蚊子。
“苏哥哥,我给你唱首歌吧,从前都是你给我唱,如今我来给你唱曲子。”他的眼睛真亮啊,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好啊。”
他看着我,轻声唱道:“小郎君骑着黄牛在田埂下,只有头顶的云跟随着他……呀……他要去寻他心爱的姑娘啊……他走过高山,询问飞来大雁,雁不说话,他走过大海,询问漫野的山花,花不回答……”
这曲子很耳熟,可我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过了,他唱的不怎么好听,也是,弹琴如此之烂的人能有什么乐感。
他说:“苏哥哥,你救我那日,我失去了双亲,你唱给我这首曲子的时候,我终于又有了温暖的感觉,就像红色的枫叶一样,如今我听到这首曲子,便会想起我娘,便会想起你那日对我的照顾,苏哥哥,这把匕首送给你,谢谢,我永世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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