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手里的工具,看着被修理的焕然一新的殿脊,舒了口气,正打算拿肩上搭着的布擦擦自己额头上冒出的薄汗,突然听到有人在下面叫他的名字。
“凌师兄,喝杯水,先歇一会吧。”
凌余怀转头一看,原来是小师弟悟尘,便从木梯子上下来,接过递来的杯子,笑道:“谢谢。”
悟尘犹犹豫豫地说:“师兄,李家小姐的丫鬟又来了。”
闻言,凌余怀眉头一皱。
“李家……小姐的丫鬟?她有说什么吗?”
“她说她家小姐今日要抛绣球出嫁,非要你前去,若是不依,就当众逃婚到我们寺庙削发为尼……”
凌余怀无奈叹道:“……她真是这样说的?”
悟尘点点头,又说:“主持也知道了这件事,他叫我来传话,让你过去和他谈谈。”
听到这里,凌余怀垂眸思索,然后把手里一滴水也没动的杯子交给悟尘。
“……我知道了。”
轻轻叩了叩门,凌余怀规规矩矩道:“主持,我来了。”
“进来吧。”
随着苍老的声音平淡响起,凌余怀推开了闭着的门,进到禅房里。
“坐吧。”
“是。”
等坐在一边,主持才淡淡道:“我听悟尘说,李家小姐吩咐丫鬟到佛庙传话,一定要你去见她?”
凌余怀点头。
“是的。”
“那么,你作何打算?”
被这样一问,凌余怀犹豫不定起来。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你对李家小姐有这个情意,那就去吧,她自从三年前偶然见到你后就对你一见钟情,几乎是日日来佛庙上香只为见你一面,痴情至深,也是好姑娘,我不阻拦你们。”
闻言,凌余怀忍不住惊讶,连忙解释道:“主持误会了,我对李家小姐并没有这个意思,不然也不会在她面前总是能避就避。”
主持又问:“当真没有?”
凌余怀无奈地说:“真的没有。”
主持思虑片刻后道:“虽然你没有这个意思,但李家小姐还是太过执着,所言不像是说笑那般简单,如果可以,还是前去见一面吧,让她早日迷途知返断了这份不可能的念想。”
答应了声是,凌余怀便准备告退,只是转身要走时,主持又说:“余怀,你也老大不小了,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成家立业呢?”
没料到主持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凌余怀摇摇头。
“身居佛庙多年,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每日念经诵佛就已经很好了,主持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你知道我为什么始终不给你剃度吗?”
主持平静地说:“当年,我把还是婴儿的你从佛庙前捡回来时,是觉得你还太小,牙牙学语不明事理,应该等懂事了再由你亲自决定是否要出家,但这些年,我愈发觉得你心里似乎藏着一个难解的心结,所以才坚持让你作为俗家弟子留在佛庙里。”
“我是希望你解开心结的,像你这般佛根深厚清净的人实在不多了,但若始终不能做到了无牵挂看破红尘,放下世俗享乐,还是不要强求的好。”
“主持……”
主持挥了挥手。
“好了,你先去吧,再不去,李家小姐就真要到佛庙里来求削发为尼了。”
“……是。”
合拢房门后,凌余怀独自一人走在青石小路上,回想起刚刚主持说的那些话,心不禁有些发涩。
被一恒慈一掌击中胸口时,他认为自己一定必死无疑,这也是提前就已经预料到的,如果不是先前吠陀王做了手脚,他也不会借一恒慈的手来自尽。
那种情况下,与其被吠陀王利用,被佛教追杀,不如一死了之,而且这个世间可留恋的事物和人已经消失了,又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呢。
但令人万万没想到的,待再睁开双眼时,见到的不是冥界的景象,而是纷飞大雪里的一座普通佛庙,伸出手,却发现好像柔若无骨,自己居然成了襁褓里咿呀咿呀的婴儿。
直到能走出佛庙和其他小沙弥一起在街上采购必须的生活用品时,才清楚了自己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今,第三国度像蚌一样封闭着,自足自给,很少与外界联系,而佛教和玄宗在慢慢恢复大战时受到的损失和打击,人间依旧和往日一样平和,仿佛那些错综复杂的阴谋诡计不过都是黄粱一梦。
把斗笠面纱戴上,凌余怀低调地走在街上,听着耳边喧闹的叫卖声,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老幼妇孺,他依旧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做梦一样虚幻。
或许是在冥界忘了喝孟婆汤吧,所以才能记得前世的种种过去,才会像主持说的那般始终怀着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的心结。
到了现在,许多事已经释怀了,但唯独那个人……
已经不在意欺骗什么了,或许是原谅了吧……所以才会连名字也丢弃不了,隐隐渴望着那个人也和自己一样没有忘记前尘往事,擦肩而过时会转过头来……
眼里的情绪变得低沉,下意识地把斗笠压低,凌余怀默默走过一片围绕着公告牌的人群,略微听见他们在讨论即将走马上任担当太守的今年的状元郎。
仅仅听了几句,他便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也就没有听见后面的人说道:“……听说是贫寒的出身,虽然是收养的孩子,但真是不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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