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波鲁道,“不,我认为您的目的不是这个。您是想改变罗兄弟,让他变得像您一样,对么?”
我冷笑道,“我倒觉得挺不错。若罗像我一样,他一定会选择在这时候打烂你的头。”
“您不能再伤害罗兄弟了,陛下!”黑袍修士的神态骤然激动起来,仿佛他不是那个躲在马车里任我们嬉笑怒骂的怂包,而变成了那个扬言要除掉亡灵法师的疯子。“《亡灵之秘》这本书看上去是对亡灵的研究,其实不过是告诉人们,如何更有效率地控制、伤害他们!尤其是告诉他们的主人!主啊,看看您刚才的笑容,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我凶狠地一拍桌子,“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脑袋像砸鸡蛋壳那样砸碎!”
波波鲁反倒更疯起来了。我突然想起就算乌鸦在啃食他的脑壳,他也能说要除掉亡灵法师。他叫道,“我就要说,我就要多说!我明白罗兄弟成为您的亡灵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若不是他,而是其他任何一个亡灵,跟着您,都不会有这么深的痛苦!一般的亡灵只会考虑怎么杀更多的人,但罗兄弟却想要救更多的人!他幼时受尽委屈,苦苦忍耐,死后本该登入天堂,谁知变成了亡灵,只能为人驱使。他不愿辜负其他人,更不愿辜负您!所以他为您打天下、争王位,明知地狱无情,为了您,他却从未犹豫。他本该上天堂的。为了您,他选择了地狱!”
我忽地抬起一双冷恶的眸子,“这些是罗跟你说的?跟着我,他感到很深的痛苦?!”
“他才没跟我说这些。他只跟我说他爱您,他要承担您的痛苦!”波波鲁更激动了,他叫道,“他说您给了他一切,而且愿意珍惜他从未得到珍视的爱。他说,能弹出那般寂寞苍凉的琴声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心如铁石的人呢?他说您其实是个未被世界温柔以待的好人,他说,他要努力给您想要的爱与保护,让您不再对任何人失望!”
“够了。”我恶毒地说,“若我知道你会是跟我说这种话的疯修士,当初我就该把你扔在荒骨沼泽给乌鸦填肚子!”
波波鲁叫道,“我也很后悔!若我知道您当初是要去亡灵法师的城堡召唤亡灵,我才不会向主祈祷唱诵,让他庇佑您!”
“你当初是怎么说的,波波鲁?”我盯着他,“‘当别人打你的左脸,你不但要打他的右脸,还要打落他右侧的牙齿。你不愿别人怎么待你的时候,一定记得下次这样待你恨的人’。现在你跟我来颠倒这些屁话了?”
波波鲁激愤地说,“没错。但前提是对方打了你的左脸!这并不意味着,一个男人打了你的左脸,你就盲目地认定所有男人都会打你的左脸!若不是所有男人都打了你的左脸,而这时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所有人的脸,那就是你的错!”
我冷笑一声,“杀一人的人与杀万人的人,都是一丘之貉。”
“若是您固执己见。”修士深吸一口气,涨红的脸就像一只红彤彤的大苹果,“我告诉您实话吧,陛下。《天经》的原文并不是我说的那样,它还有后半句话。”
“‘当别人打你的左脸,你不但要打他的右脸,还要打落他右侧的牙齿’。”修士道,“‘但若别人打你的左脸,你伸去右脸让他打,忍他,让他,关怀他,他因此感到了羞愧……’”
“那你才真正领悟了主之圣荣。”
砰地一声,我摔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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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枫平原的战火烧了整整三个月,当法洛斯带领着冬霆军团从硝烟中艰难爬起,这支原本有将近六千多人的军队已剩了不到一半。他们重创了迟暮帝国的军队,靠三千人的浴血厮杀,杀了敌方三万多人。但艾略特很快便在迟暮帝国征兵,将军队扩充了两万人,并加大对军队物资和武器支援,让冬霆军再一次陷入困境。
现在的兀鹫城,就算请求陛下征兵,最多只能再征上两千青壮——不过是杯水车薪,而且容易激化国王与人民的矛盾,使得兀鹫城从内部分裂瓦解。这才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万疆帝国的旧民,在经历这么多颠沛流离的辗转后,已经没有几人愿意自告奋勇地找死了。
天边的暮色亮如玛瑙,泛着晶莹的血光,就像战士铠甲上流淌的鲜血。法洛斯坐在一块苍凉的岩石上,往口里渡着发苦的麦酒,很想就这么长醉不醒。他明显比刚出征时沧桑不少,脊背微驼,十日没刮的下颌长满硬刺的胡须。他从水洼中瞧见自己邋遢憔悴的模样,轻笑一声,将酒液喝净,瘫在了石头上。
无论如何,时间之河依旧朝前流淌,而人只要活着,爬也该继续爬下去,至死方休。法洛斯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回到帐篷,决心睡个能撇去所有烦恼的好觉,然后面对着明日初生的太阳,继续前往下一个地方。
下一个重要的战略点,络塞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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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法洛斯依然没有睡好觉。
他梦见了许多深埋心底的回忆,并在睡梦中冷汗涟涟。他梦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亡灵尖锐的笑声如从荒原呼啸而过的狂风,它巨大而环绕着青白色火焰的镰刀如割麦般轻松割下数万人的灵魂。它在万疆帝国宏伟雄壮的城堡上空歇斯底里地吼叫,虚渺的身体如暗影般在城墙游走,巨镰于火光冲天的紫黑色硝烟里挥出闪电般的耀眼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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