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砍下国王的头,以此作为对帝国皇帝最深的忠诚与敬意!”
群民一呼百应,喧声震天,就像掀起的怒涛,开裂的苍穹。众人高举火把,一齐冲上了高台,而法洛斯依旧静静注视着那一隅浩瀚旷远的世界。夜空在他眼里不再是深渊般的漆黑,反而透出了萤虫大小的光亮。
喳——喳——喳——
这时,鹰隼的尖啸刺穿静谧与凝滞的时间,就像一阵深蓝色的风暴席卷大地。法洛斯视线一晃,看见成群结队的食人雕从群山之后振翅飞来,宽大的羽翼在空中滑翔,为首的鹰王脖颈上还残存着他的血渍。它们开合的黑色双翼在夜幕下就像一群嗜血的蝙蝠,鹰王长啸一声,飞至法洛斯高高的头顶上空盘旋,似乎在等待他的指示。
砍下国王的头!推翻他——
喳——喳——
两股声音分散地钻入他的双耳,银麟骑士疲惫地看了眼怒火冲天的民众,又迷蒙地看了眼高空翱翔的鹰群。食人雕的头领已然为他驯化,只要他吹出口哨,或颔首示意,凶猛的雕群便会俯冲而下,将人类血腥地啄食——
“……”
法洛斯闭上了眼睛,没有做出任何的指示,任由鹰群调头离开,再度没入沉郁的夜色。民众的喧闹声和食人雕的啸声均离他远去,他仿佛被投入了深海,宁静而绵软的海水包裹住他。他感到利刃穿透了他的胸膛,温热的血沿着国王的绒裘涌了出来。那一瞬,他忽然感觉肉体随着某些流逝而去的东西变得轻盈,仿若抽干了疲惫和内疚,再无枷锁和重担。
他从双眼合拢的缝隙里看到一丝微弱的火光,大概是将他焚烧的烈火。他的灵魂随着袅袅黑烟上升,触到了苍穹之顶,从缥缈的云朵间穿梭而过。
【法洛斯……】
【我很高兴……你直至临终之际,都是一位真正的骑士……】
【你的灵魂即是无上的荣光。】
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仿佛时间回溯,追寻至他曾经第一次捕获到猎物,第一次持剑砍击敌人的盾牌,第一次泪流满面地在册封仪式接过骑士勋章的那一刻。那个声音永远会在他耳畔响起,包括在他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它也一直萦绕在他心间。
【父亲……】
法洛斯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离大地很远很远,远到一切声嚣随风而散,一切苦难化为云烟。他看到了自己的灵魂,金灿灿的,没有一丝杂质与污垢的金色魂魄,连缀满天幕的星辰都为之黯然失色。
而他的父亲,就站在不远处,金色的魂魄同样柔和发亮,看向他的目光里溢满自豪与慈爱。法洛斯泣不成声,第一次在泪水中畅快地放声大笑,笑声充满了寂寥的黑夜,经久不散。他朝父亲伟岸而笔挺的身影飞奔而去,就像自初生那般赤|裸而纯粹,灵魂覆满比辽阔银河还要灿烂辉煌的银色铠甲,看到了苍穹之上永恒不灭的粲然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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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了,因为天边似乎炸开了一道霹雳,让我浑身每一个细胞尖叫着苏醒。依旧是比地狱还黑的沉夜,火光像无数扭曲的恶魂,我听得到它们讥刺的狞笑。它们似乎在嘲笑一个傻蛋。而我似乎对那个傻蛋很熟悉。我看见独眼艾厄沉默无声的侧脸,乞乞柯夫淡漠抽搐的嘴角,波波鲁痛哭红肿的双眼。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沉默和痛苦攫住我的内脏,催促我醒来,催促我扭转僵硬的头颅,看向令邪恶之川化冻的源头。
“暴君已死!我们将迎来自由和幸福!”
“艾略特皇帝万岁!”
一颗头颅被孤零零地戳在一根简陋的长矛上。长矛被高台上几个张牙舞爪的恶鬼持着,于金灿灿的烈焰前晃出一个模糊的黑点,他们晃着那颗孤寂的头颅放肆狂笑,仿佛在晃动一面胜利的旗帜。
而我,直勾勾地盯着那颗溅满鲜血,几乎已看不到原本面目的头。属于头的身子被踩在群众的脚下,我看到了我暗红色的绒裘一角,看到了散落在地的十字架的残骸。
还有那个早已不在我身边的傻蛋骑士。
……莱蒙·骨刺。百里挑一的恶名,要是我就不会像你这么得意……
……法洛斯·普卢默!给我记住这个名字,我将是击败你的人!……
……为您而战,我的国王……
……当我将其刺向龙时我就有此觉悟,不是因为不怕龙的威慑,不是因为盲目的勇气,而是因为一旦你死了,我就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了……
……一个军队只有被一个正确崇高的思想引导,战士们才会为实现这份伟大的功业无畏向前!……
……恕我直言,人民并不是猪羊,陛下。而且对民众的蔑视和冷酷往往是一个国家的覆灭之源……
……好哇,这次您不叫我“傻蛋·普驴默”了!您终于知道尊重别人了?我可太高兴了,陛下!……
【陛下……】
记忆里,那个傻蛋瞪着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凛冽,坚毅,如狼一般年轻而锋利。他面向我,单膝跪地,紧贴在胸前的拳头虔诚而庄重。
【如果对这世界心怀怨恨,痛恨在你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没人站在你身边,为你挡住所有的伤害……】
他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畔,无比清晰地划开时光的罅隙,连接着阴霾蔽空的过去和闪烁着火光的现在,通向更遥远的,茫白无垠的世界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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