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修士苦笑道,“您对我宽宏大量,我可不能不识好歹。”
主教凝视着他,叹了口气,将双手扶住滚烫的额头。两人之间又寂静得可怕,道格拉斯似乎难以容忍这尴尬而拘谨的沉默,道,“你如果不想在‘鼠笼’待下去,我可以……”
“不。”
出乎他的意料,黑袍修士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也没用任何迟疑,只目光平静地说,“我要待在那里。”
“……”
“但我有件事想请求您,主教……倘若您真的打心底里认我是您的知己友人,就请实现我无礼的愿望吧,我将感激您的厚爱与包容。”
“你说。”
“之前你说,你要给我‘鼠笼’的最高权限。”瓦什深吸一口气,坚声道,“现在,我感谢您的提携,并恳求您允许我实行身为管理者和监视者的特权——”
“并给我相应的信物作证,向所有参与实验的医师,证明我不容辩驳的最高地位!”
“我不会妨碍你们的实验,但请允许我,重新修改‘鼠笼’的规则!”
****
我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注视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以及鬼影幢幢的窗户。楼外的树枝随呼啸的夜风打在我的窗玻璃上,就像一只只挣扎求救的手臂。
现在已是深夜,可门外的走廊还是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清洁喷雾刺鼻的气味沿着缝隙飘荡,偶尔有一两声惨痛的呻|吟和喘息,很快湮没在医师嗒嗒的皮鞋踩踏声里。
我睡不着,头颅刺痛,白天的一幕幕场景在眼前回荡,还有我过去生活在“鼠笼”的一切。我想念我美丽的神灵,想念他芬芳的气味和温暖的微笑,连他的皮肤上的凉意都如此深切地溶进我的骨子里。
我站起来,打开窗子,被扑面而来裹挟着雨滴的寒风呼了一巴掌,冷得缩紧了身体。我正要钻回我冷硬的被子里,墙壁另一侧忽地传来了尖叫声,还有头骨撞墙的响动。
“喂,伙计。”我趴在墙壁上,道,“别撞了,痛不痛只有自己知道,就算你疼得撞死,也没人理你的。”
撞墙声更厉害了,我猜我的话只会起到反作用,便闭了嘴。撞击声的余韵一波一波回荡在我的床头,我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完全失去了睡意。
“该死的……”我喃喃道,滚下了床,钻到床下的缝隙里。四面严实牢靠,像一个洞穴。我将脊背抵在墙壁上,蜷缩起身体,尽可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抖出一点热意。
就在这时,我的头顶似乎触到了什么尖刺的东西。我摸黑上前,摸到了一个词语。
怒。
我沿着它粗糙歪曲的轮廓,依次摸了一遍,连续摸到了四个词语,以及它们之间刻着的小箭头。
喜,哀,怒,惧。
“喜→哀→怒→惧”。
第99章 禁忌领域
他和瓦什·波鲁的结交,曾是修道院里令人匪夷所思的谈资。
没有人相信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会和一个孤僻的莫哥尔野种混在一起。在曾经的万疆帝国,莫哥尔血统被归为低劣之等,莫哥尔人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受到外族的排斥和冷眼。
道格拉斯从小就习惯了周遭对莫哥尔族不公的待遇,何况他落叶无根,进修道院算是个天大的福气。他头脑精明,总能在惹怒教士和谨守规则的边缘保持平衡,确保自己的利益最大限度地不被侵犯。
修道院其他年幼的试修士要么家境显赫,要么门第高贵,就算有他这种孤儿出身的,也没有劣族的血统,拥有比他更多的机会。在理智分析这一现状后,道格拉斯看得很淡然,只按部就班地完成日课,做些他喜爱的研究。笑话他的人很多,跟他说话的人却很少。逐渐地,道格拉斯也习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一个人思索,一个人默默把所有的话咽进肚子。
他从未奢求过,自己能够拥有“友谊”。
“道格拉斯,其实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了!”
黑发的瓦什·波鲁笑呵呵地凑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行走,全然不顾其他人古怪的目光。他道,“你的语法学和逻辑学总是拿第一呢,我看过你的论文,思想明晰又准确,太厉害了!”
道格拉斯漠然想着,这人注意到自己,竟然不是因为野种的血统和他人的讥讽,真是奇迹。
“你拥有我没有的天赋呢,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说,“没必要这么说,波鲁,你是修道院公认的天才。如果你能保持这种水准,待你成年,资历够了,你将是教会板上钉钉的主教接班人。”
瓦什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道格拉斯意识到,那是一种疲惫,空虚,还有无趣。
“实话跟你说,道格拉斯……”瓦什喃喃道,“我觉得……我所学习的,我所写的,都是平庸之作。在我慢慢长大,我总能感受到一些无形的、令人压抑的东西,就好像那些字母不是因为美与爱串联在一起,而是因为规则和局限。”
道格拉斯蹙眉道,“规则和局限不是很好么?它能使你最快、最好地认识了解一种体系,倘若你不纠结它的边界大小,而是讨论它内在的逻辑链,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身旁的黑发小修士忽地激动起来,仰头望着翠绿的梧桐树,以及浅淡的云翳,“但——这不是我想要的,道格拉斯!那些所谓赞美‘上帝’、赞美‘生命’的篇章,在我看来空洞而乏味!它或许本身是美好的,但却太完美,容不得一点瑕疵。大部分人总喜欢规避触及内心的东西,他们的胆小和软弱,正阻止着真理的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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