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脑一片空白,茫然由他按着脊背,耳边呼啸着邈远的风,似乎从很远很远的旷野吹来。
他问我,“这是我送给你的纪念品。喜欢吗,莱蒙?”
我压根不想回答他的话,但萦绕天地的风声令我的喉头渴望地咕哝了一下。
“愿迟暮帝国永世长存!”
“艾略特皇帝万岁!统治千秋万代!”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忽然间,欢呼声以排山倒海之势朝我涌来,就像倒向我的石墙。听到头顶的笑声,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
我,昔日万疆帝国的王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众人拥立的弑君者禁锢在露台上,接受故土倾覆的朝拜。
“你听到了么,莱蒙。”那个男人愉悦地笑道,“你们的子民说,迟暮帝国,千秋万代。”
我很想就这么死去,冻死,摔死,撞死,甚至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但我终究选择了活下去。
弱小地,卑微地,羞辱地,活下去。
那个被众人称作“皇帝”的男人俯下身,丝质的手套按住我颤抖的肩膀,耳语道,“万疆帝国里,有三分之二的人已经投降了。”
“还有三分之一,我给你留在兀鹫城,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曾经的军队。”
他笑道,“你恨我么,莱蒙?”
我几乎咬碎了牙齿。
“想复仇的话,就来吧。”柔软的丝织物沙沙拂在我火辣辣的伤口上,他笑着擎起我的手臂,指向四个方向,说,“你瞧,北边有兀鹫城,南边有荒骨沼泽,西边有花牌镇,东边有灰霾山庄……”
“要先从哪里开始呢?”
****
——他日你若登基,便会想起我。
——想起阴云、暴雨、浪涛,以及毁灭。
那个狗东西,他又赢了。
头顶金冠的那一瞬,我甚至以为,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莱蒙!”
一个轻柔而焦急的声音响在我耳畔,如拨开乌云的一双手,道道金光迸射而出。视线在游移几下后恢复清明,我朦胧地睁开眼,额顶一缕鲜血滑至唇角。
我看到前方的一块粗岩,上面留着一滩血迹,看样子是我刚刚失控时疯撞的。
“莱蒙,出了什么事?”一双柔软而冰凉的手托起我滚烫的下颌,他靠近我,心酸地说,“你又在伤害你自己……”
我捏住他的手腕,眼前飘荡着走马灯般的过往回忆。万疆帝国,艾略特,花牌镇,兀鹫城……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包括我在这个教会,我被搁在手术台上接受试验。所有冰冷肮脏而疯狂的日子,重回我阵痛的大脑。
到头来,我逃不掉。
手心里传来轻细的咔嚓声,我才意识到我将他的腕骨攥得变形。我静静注视着他,松开手,说,“抱歉。”
“没关系。”他揉着手腕,神情迷离。
我盯着他,唤道,“罗。”
他动作一滞。
“罗。”我又唤了一次,声音比我想象得还要低沉喑哑。
“……”他怔忪地转向我。我拨开他挡在身前的手,按住他的肩膀,吻住他微启的双唇。
“唔?!”
他大吃一惊,下意识往后挪了些距离,很快被我追上。我恍惚地说,“罗,别走啊……我美丽的神灵,我的弥赛亚,只属于我一人的神灵……”
我的亡灵。
对啊,我还有你……
他恐慌地摇头,对我突如其来的痴态和狂态惶然不已,“莱蒙……你怎么了……停下,莱蒙……”
“我死也不会停的。”我按住他挣扎的肩膀,盯着他道,“可能会有点疼——不,我就是要你疼。”
他推开我,完全失去方向地乱跑,逃到一条亮莹莹的河边。我扑向他的腰,我们失去平衡,一齐滚入了哗啦流淌的河水。
“为了恢复记忆,忍一忍……”
水流在周围粘稠地起伏,河水打湿了我们的衣襟。罗半个身子趴伏在草坪上,难过不安地呜咽不止。我将他的手指扣在我的掌心,视线迷离而彷徨。
罗,我的亡灵,我的神灵,我失去记忆时唯一的慰藉。
我早就想亵渎你,此时此刻才找到了理由。
你是我的……
也是困窘无能的我,在这世上,仅余的存在。
“赞美皇帝的颂歌终于结束了,听到那个调子我就觉得反胃。”
两个鼠笼的病患闲聊着靠近了这里,罗掐着我双肩的手颤抖了一下。我将他的嘴唇堵住,托着他的后脑,躲到一块岩石后,一齐沉入及腰深的河流。
河水没入我的耳朵,模糊了我的神经和感知,水波轻柔地拍打我的手臂,发丝如海藻般缠住了罗的躯体。我们在水流中下沉,或许会被其他人发现,或许会溺死在这里,做一对肢体相互缠绕的白骨。
也挺不错的,不是么。
****
日暮如血。
我坐在河边草地上,赤|裸着上半身,湿漉漉的病号服随意甩在脚边,默然注视着逐渐没入地平线的夕阳。罗躺在我身后,湿透的长袍紧贴在躯体上。
我们彼此相背,沉浸在难得的安谧中。
“还痛么?”
我转过身,指节蹭了蹭罗的脸颊。他转向我,捧住我粗糙的手掌,在掌心地珍惜地吻了一下。我把他抱在怀里,脑袋颓然搁进他的颈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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