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些亡魂生前是被亡灵所杀,却不知始作俑者。“格森?”
“格森·伦瑟尔,我的老师。我的诗乐就是跟他学的。”莱蒙凑近我,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就像个吐露秘密的孩子,“多亏以他的脑袋作交换,我才能把你从亡灵城堡带出来。”
我惊道,“你的老师?对不起,莱蒙,我没想到……”
“你怕个什么。”他似笑非笑道,“我可没半点为难。我早想宰了他了,我还得感谢你给我了一个机会呢。”
我没因为这话感到半点安慰。莱蒙越说他将我复活所需要的代价,压在我心头的那份责任越沉。过去挥起收割生魂的巨镰,我心底只充满了对莱蒙的爱与感激,害怕他会在刀光剑影里死去……
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对他的爱与感激里会掺杂了某种沉重的痛苦。
“我的老师算什么?不,应该说,我自己的灵魂又算什么!”莱蒙大声道,一脚踏上灰黑色城墙的石槽,将酒瓶喝净便抡臂甩了出去,恶狠狠地说,“只要能杀了艾略特,什么都无所谓!他是弑君者,同样是不死者,据说因行刺他而死的人已经到了九百九十九个,但每一次他都安然无恙,即使传说他曾被匕首捅入了心脏。而你——”
他温柔地贴近我的额头。我闻到了他满身的酒气,犹如裂汁的葡萄溢出的新鲜冷冽的味道。
“你是亡灵,罗。若他日后会死,很可能死在你手下。虽然我觉得亲手杀了他更有快感,但无所谓。你是我的,你的肉体属于我,你的灵魂属于我,你杀他就是我杀他,而我让你杀,你就必须杀,明白吗?”
“去杀……艾略特?”
我喃喃道。莱蒙冷冰冰地说,“当然,法师说过,不死者对上亡灵,只有死路一条。你以为我将你召唤出来是干什么的?做情人么?”
“莱蒙,你与艾略特……”我犹豫着问道,“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定要置对方于死地?”
莱蒙忽地转头盯着我道,“怎么,难道你不想杀?”
我慎重地说,“不是。只是我想了解一些事情的原委。万一有比杀了对方更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呢?”
莱蒙忽然笑了,笑得浑身都在颤抖,“好啊,那我告诉你——”
“更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我死!”
说着,他神色一变,手背忽地暴起青筋,拔刀劈向灰蒙蒙的城墙!
铿锵一声,眨眼间碎石飞溅,灰烟升腾。我被他狂怒的模样震在原地,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不!莱蒙,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性命!”
“算了吧!你倒是能忍能扛,对方的刀刃不插|进你的胸口,你就不知道反击!你以为我会指望你这种家伙的保护么?!”
“那不一样,莱蒙。”他的话尖锐地刺入我的心脏,而令我更难过的是他冷血凶暴的双眸。我恳切地说,“对我一个亡灵来说,一点伤害的确不算什么,当然可以忍耐。但如果有人威胁到你,我一定——”
“我他妈才不信一个连蚂蚁都不愿踩的家伙,会为了我砍一头大象!”
莱蒙的表情狰狞得仿佛有一只鳄鱼在咬他的手臂。他狂躁地朝天吼叫一声,一把用力推开我,甩着披风走了下去。
对我来说,心意被否定比辱骂本身还要难以接受。我黯然垂下头,揉了揉酸涨的眼眶,快步跟在他身后,想起了那三张属于他的阿尔卡纳牌。
魔鬼,高塔,以及死神。
“大象”又如何?若你真被逼到了绝境,只要能换取你的平安,我宁愿肩负起所有污浊不堪的罪过……我默默地想着,湿意却逐渐涌上眼眶。我想抱住他凶戾而孤寂的脊背,却害怕他会恼怒地推开我,将由恶语煅铸而成的匕首深深捅入我的心脏。
我可以忽略一切唾骂,唯独来自莱蒙的侮辱会令我心痛万分。
“莱蒙。”抱着一线微弱的希望,我唤道。
他不理会我。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依旧不死心地问道,“那假如我替你复仇……你能够放下手中的刀么?”
“不可能!”他冲我怒目而视,喊道,“我是疯了才会这么做!要是你想让我快活点,就给我闭嘴,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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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告别了守城的士兵。莱蒙在城下又猛灌了一大壶热酒,看得其他士兵叹为观止。
其中一个年轻的士兵不小心将酒泼到了他的披风上,我吓了一跳,忙为他擦拭衣襟,将他拉走。一路上莱蒙凶着脸一言不发,很想找茬的样子。如果瘸腿赖格在估计他们俩就要干一架了。莱蒙不好过的时候也不会让别人好过,恨不得把所有目之所及的人暴揍一顿,连我也不是很想靠近他。
但如果那股邪火他发不出来,他会憋出病来的。无论是他受罪还是别人受罪,都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莱蒙发泄的方式只有两个,暴力,以及情|事。对我而言他更喜欢用后者,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被他压到了小巷的暗道。酒精激发了他的恶意,他粗声骂道,“他妈的,你就像个荡|妇!”
这话像个耳光抽在我脸上。我被我醉意醺然的主人抱起。他凶狠地咬我的脸,我猛地推开他,从小巷跑了出去。
他狂笑的声音如魔鬼的套圈朝我掷来,“宝贝儿,想跑?最好别让我抓住你!”
我急促地踩在雪地上奔跑,只要我变成亡灵态,他便休想抓住我。但我不敢。被他抓到是种恐惧,不被抓到又是另一种的恐惧。我无法离开他,而我的每一分抗拒不过会使我们之间的裂隙更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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