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便感到了头顶皇冠的重量,它用它的方式禁锢、压抑着我愤怒的发顶,时刻提醒着我该有的行知。
红发已消失在我的头顶。我从镜子里看到的只有一个眼眸冷厉的金发男孩。宫廷的染发剂相当不错,虚假的金色几乎将原本的红色全数掩盖。我抚摸着我的发丝,像抚摸着另一个人的血脉,唇角咧了半天,最终只能逸出一声低沉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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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持国王的权杖,踏上了高台。
上午的庆典游|行还算顺利,然而一到中午,天空忽然飘起雪花,继而成为鹅毛大雪,虽没有刺骨的寒风助阵,但也冷寂凄然。绵白的雪花很快缀满我的头发和绒裘,覆盖了绘出的红毯,覆盖了大地的所有声音,零星粘在万疆帝国的沉默的旗帜上。
乐队在我身后奏起颂乐,并非欢快浩荡的旋律,而是一种沉郁的肃穆,和沉晦的苍穹相得益彰,倒像是丧礼进行曲。我抬头凝望霜冻般的灰蓝色天空,想着,说是“丧礼”也不为过。万疆帝国无辜惨死的子民被悬挂于长城,随凛冽的寒风凄怆飘动。万疆帝国的历任国王都在晴空灿烂时,于盛大壮观的布置排场中登基,唯有我头顶阴空,脚踏硬泥,在一堆玩笑似的湿芯花蜡间,等候着命运神秘莫测的审判。
艾略特和他的爪牙恐怕正不知在哪里看着我,看我头戴皇冠,一步步走到北境雪城的巅峰。然后伸出蓄谋已久的巨手,贴近我的脊背,准备将其一掌打落。
而我不能倒下,即使攀在深渊之上,命悬一线,用最丑陋的姿势,我也要捉到那一线崛起的希望。只因我身后就是凝注着我的上万子民,他们枯瘦的身躯还残存着饥寒交迫的疴疾。
只因我身前就是如丛的寒刀,想要开辟出一条新的康庄大道,首先就要被那些嗜血的刀锋穿胸而过,淌下殷殷鲜血,焚烧一切。
我再无退路,也不需退路。
“愿万疆帝国永世长存!”
银麟骑士举起圣剑,长啸一声。冬霆军团洪钟般的喊声震天撼地,音浪从披坚执锐的士兵开始,逐次传至熙攘拥挤的民众头顶。
很快,我的背后就被一片高呼长存的声之海洋淹没。我站在高台上,在转身的一刹那,铺天盖地的记忆如走马灯般,一帧帧地缓慢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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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火焚尽你们卑若蝼蚁的身躯吧!诸神已死,恶魔永生!”
红发的男人站在怒海的悬崖边,迎风而立,穿着跟我一样的袍裘,皇冠和权杖在狰狞的笑容下熠熠闪光。他睁着血红的双眼,双臂高举,打了个悠长的唿哨,凶猛的食人雕自远处飞来,啄食被绑于十字架上哀嚎的人民。
男人的长发就如一面猎猎飘荡的旗帜,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狂烈怒意,浸染天地。我看到他残忍地肢解民众的肉体,将其抛于悬崖之下,深海之中,看血色在海面漾出一圈圈豔丽的花纹。他手下的士兵身穿漆黑钢甲,头盔上镶着两只牛角和一枚红宝石,正举着钢斧,劈砍悬崖上的高大神像。
轰隆一声,神像的基底被彻底摧毁,全数塌在汹涌的浪涛中。男人转动着血红的眼珠,嘴角绽开一抹含血的狞笑。
他与我四目相对的一瞬,画面一转,到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大殿。我看到他穿着酒红色的真丝睡袍,舒展着虎豹般慵懒的健美身躯,与十几个女人在酒池旁寻欢作乐。金灿灿的酒液被搅动得浑浊不堪,填满了女人白腻的断肢。而红发的男人醉醺醺地凑唇过去,陶醉地啜饮被鲜血染红的美酒。
我注视着他,注视着一幕幕淫|乱颓靡的画面,不知是双眼所见还是灵魂所见,见到了那个与刺青城堡中一模一样的红发男人——本该存于未来的莱蒙·骨刺。
“所有人,都他妈该死!都给我死!”
我看到他在宫殿里发疯般狂吼狂叫,抓过妻妾手里的婴孩,在女人惨厉的尖叫声中,将他的亲生骨肉狠狠掷到了地上!
“等所有人都死光了——”他趴在满地狼藉里,攥满碎片的双手血肉模糊,歇斯底里地恸哭咆哮,“那他肯定也死了!该死,该死,我要他死!我要他死在我刀下,死在我的手心——!”
我视野一昏,意识朦胧的最后,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吼声。
“艾略特!!”
噼啪!幻境破碎,红发的男人如幻影般消散不见。我步履摇晃,天边骤然传来一道霹雳,劈开云层,朝我直直击来!
与此同时,宛如巨怪呼啸的狂风席卷而起,将雪花卷成一只只狂躁的飓风。民众的惊叫声微弱地夹杂在肆虐的风雪中,旗杆的断裂声仿若骨节碎折,骏马惊慌,高台崩塌。我感到脚下犹如火山喷发般的震颤,权杖和皇冠坠落跌飞,而头顶那道银白色的闪电则在所有人捂住双目抵挡风雪时,如一支夺命的冷箭,坠向我的天灵盖——
轰——!
电光火石间,一个黑影猛扑到我身前,张开宛如黑鸦双翼的斗篷,将我罩入其中。碎石和飞尘萦绕身侧,闪电将泥地中央击出一个窟窿,将我的身体嵌在了倒塌的筑物下。
“咳、咳……”
我昏昏沉沉地咳嗽几声,吐出嘴里的泥土。烟尘消散,我的双眼在一阵眩晕之后,看清了挡在我上方的那张脸。
罗凝视着我,胸膛沉缓地起伏,脊背散发着闪电击灼后的热气,唇边露出一个轻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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