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云“呀”地轻呼了一声,只见书生先是浑身一颤,后而面色煞白地盯着脸覆面具的张子初,哆嗦着唇问,“你是何人?可莫要胡说八道。”
“他没有胡说,这玉钩着实是仿品。”李秀云正待开口,又闻身后插来一个声音。三人回头一瞧,只见一个须髯有些邋遢的中年男人走了上来。
那人看着四十岁上下,手中还捧着好些破铜烂石,明明都是些落败玩意儿,他却当作宝贝似的护在怀里。
“来,小兄弟,帮我兜着先,可千万小心别摔坏咯。”男人说着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倒给了王希泽,继而咳嗽一声,从书生手中一把夺过了那带钩来。
“你看啊,这带钩虽看似汉制,却在细节处错漏百出。就好比这环扣,汉时根据身份品阶不同亦有讲究,文武三品以上佩玉扣,四、五品佩金扣,六、七品佩银扣,这一个,明显该是三品以上大员所佩。可届时的玉扣大多是双鞓、双扣、双□□尾的,但这只带钩显然只有单扣,有违祖制,所以绝非汉物,更别说其面浆呈色,都不足以为信。”
“不过前些年,我倒在相国寺遇到过一个真品,那可真是……”
男人说起这番话来侃侃而谈,几乎停不下嘴来,略显沧桑的脸上开始绽放出夺人的光彩,连立在王希泽身后的李秀云也一并听入了迷。
“我道一转眼的功夫你又去了何处,原来是跑这儿与人掌眼来了。”温婉娴静的妇人微笑着挽上了男人的臂膀,止住了他的话匣。
那男人见自家夫人来了,顿时收敛了许多。他咳嗽一声,不好意思地一拱手,“失礼失礼,是在下一时忘形了。”
“他便是这般,一说起古玩什物就停不下来,几位小友可别见怪。”这妇人虽看似已近不惑,却是清丽典雅,身上自有一股书香之气,看她身后女使也多捧着诗册词典之籍。
“怎会,还未多谢先生指教。”王希泽礼貌地回了一揖,却见那上当的儒生面色难看到了极致。
妇人身后的厮儿女使从王希泽手里接过了那些秦砖汉瓦。妇人自当中瞥了一眼,微微一笑,“你倒是动作快,看来这回又是我输了。”
“哦?好不容易得空回来瞧上一趟,看来夫人今日运气不佳啊。”男人颇为得意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应是二人之前做了什么赌约。
那妇人眼角一抬,笑吟吟地扯过自家夫君,“是啊,不过我刚在前面瞧见有人出了一副词头,一时兴起填了几句,不如夫君帮我瞧上一瞧,鉴赏鉴赏?”
男子一听这话便苦下了脸来,“莫了莫了,填词这事儿我可比不得你,我认输还不成。”
妇人贴在他身旁掩袖一笑,后又替他理了理乱掉的衣襟。
李秀云见他们这般恩爱的样子,不自觉地跟着浮出了一丝微笑。她无意间瞥见了那妇人手中的词句,眼前一亮,开口问道,“不知夫人可否将这首词借我赏阅一番。”
“自然。”
妇人将纸笺递了过来,只见那上头用清丽娟秀的小楷书着一首浣溪沙: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夫人好才情,夫人好文采。”李秀云不由赞道。
“让几位小友见笑了。好词赠佳人,既然娘子喜欢,这首词便赠与娘子罢了。”妇人眼眸一转,又冲他们欠了欠身,“我与夫君还要连夜赶回青州,就先告辞了。”
“告辞。”
李秀云目送着夫妻俩说笑离去,心头涌出一丝丝艳羡。她偷偷瞄了眼身边的张子初,又装作不经意般瞥开了目光。若说小女子心事如针匿大海,那一旁书生的苦闷却满满写在了脸上。
“你这玉勾是多少银两买的,我同价与你买下。”
☆、世间醒眼是何人
“可……可这是赝品啊。”书生不可置信地看向脸带面具的男子,却见他不似说笑。
“我知道。”王希泽已经打算从腰间掏银子了,可那书生却是一把将玉钩收回了袖中。
“不成,此物乃是我受人所骗买下的,怎能知假贩假,连累旁人。”那书生正色道,虽看得出他后悔万分,却将脊梁骨挺得笔直。
“可依你的境遇,怕这东西是赌上全部身家一搏的吧。”
王希泽一语中的,书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破败的衣衫,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不瞒二位,这东西买来本就是存了歪心的,想是我有辱圣贤在先,才会得了这等报应,实属活该。”
“……”
“枉读圣贤书,枉读圣贤书啊。”书生摇头晃脑地自嘲了一番,又冲着李秀云二人弓了弓身子,“多谢公子好意,这份恩情,小生心领了。”
说罢这话,书生将那带钩随意往地上一丢,拂袖而去。
王希泽捡起了地上的玉钩,只听李秀云在身后赞叹道,“这书生倒是有些骨气。”
“可惜,有骨气的却一般没什么运气。”王希泽说罢转身步入了不远处的古玩铺中,果然一进去,就瞧见那裘三郎又在同一个锦服老者拉拉扯扯,站在货架前神神秘秘说道些什么。
李秀云打量了一眼店中,只见这里的博古架上放着的东西寥寥无几,却也没有价标,连伙计也没见着几个,只有一个闲散掌柜站在一旁磕着瓜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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